陈年老酱

call me 酱酱就好~
A8紫担,放同人的地方。
比例大概是BG>BL
杂食派,慎关注_(:з)∠)_

【大野BG】明云传

*在这喜大普奔的日子里,我热泪盈眶,心怀诚恳要赠予一位朋友真切的祝福,下面有请成濑先生代言——






(说真的,白白净净的成濑领真他妈好看……)

*今天是温柔可爱(死蠢呆萌)的 @云央 兔崽子的成年日。祝你年年有今日,岁岁有今朝(* ̄︶ ̄)×,好好长大,酱酱很喜欢你的。

*以下设定仅仅是新瓶装旧酒,简单的世界观,私设超多_(:з」∠)_

尝试了一下奇怪的风格,结果还挺拗口的,放飞得根本停不下来。甜度似乎有点不足,咱们就当他们在谈恋爱好吗……(真的不是当妹妹,但真的是宠妹妹)而且写完之后发现了一个天大的BUG,就当没看见吧好伐o(╥﹏╥)o

*唯有二宫行长与弟控人设坚决不崩的OO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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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
    相传九州之外,有一净土,国号明云。当朝国政开放,繁荣昌盛,好似九州大唐。

    瞧那一派排山倒海气势的楼宇,上方明日当空,底下则是熙熙攘攘的商街。各类魍魉魑魅与平民人家穿梭其间,极其热闹。

    自古以来,凡是盛世,不免有江洋大盗、神话鬼魅被说书人娓娓道来。这不,平常酒馆子里,那说书人板子一拍,袖子豪气一挥,讲起了闻名遐迩的五大侠客。

    这五侠客,可在国内掀起不小风云。他们个个样貌俊美,身手了得,行盗之时似雾霭般让人摸不清,又如暴风雨般迅猛。然则所盗之物,都被换成钱财,撒向穷苦人家的窗前。

    此等义贼,让官府头疼,为百姓追捧。


    话说出云月末之时,硕大圆月之下的龙首檐角,立了五个高挑的影,随着一人抬手一挥,他们瞬间没了影。

    问是作甚?哎哎,客官定是新人!出云月,各方鬼魅横行,江湖侠客怎甘落后?于是乎,月末定有一传统,矫健之侠各自去城里盗来自以为最名贵的宝物,取得绝物之人,当则被奉为圭臬。

    且看城南的出云功臣家,琉璃瓦上,可不是以完美著称的松本氏?他蹲在檐上算准了守卫经过的时机,轻而易举从天窗窜入宝库。优雅拂袖后,他无视一地金银珠宝,捎上那角落蒙尘的盒子便潇洒隐于夜。

    再看城东花街,吃人不吐骨头的藏花院高阁里,当红花魁醉醺着白脸,娇声为一袭贵家打扮的年轻公子倒酒。不要瞧那公子脸蛋年轻,他可是以精明之名响彻江湖的二宫氏。两人推推搡搡,似亲昵的恋人。手疾眼快之间,他取下花魁头上两支花式繁琐的簪子收于袖子里,露出迷惑众生的狐狸笑。

    城北偏远之院,住了一隐世的老和尚。吟经之音夜夜未断,今夜却成了低沉的怒吼。为何事?呵!竟是那可生金子的新树枝被折断捎走了!古书记载这株神树百年才发一次新芽,老和尚日夜守候,仅是丝毫分神,还是错过了。此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只有飞毛腿相叶氏可办到了。

    城北皇城附近,大将军带着三三两两侍从巡夜。岔口当头,立了位白衣书生,惶惶然,似迷路之状。将军上前,还未问话,忽有歹人射箭,踏碎瓦片的声响此起彼伏。书生忙上前求救,一阵混战后,尘土飞扬,模糊了书生的样貌,将军只能听见他连连道谢,殊不知腰间的玉玺被书生玩于掌心。那白衣书生,想必各位也已猜到,正是精通策略之道的樱井氏。

    嚯!你问最为神秘的大野氏做了何事?说起来可真是不得了,且等小人喝上一碗茶再娓娓道来!

    不知他如何突破皇城层层守卫,跑到了御花园。出神入化的残影蹭蹭蹭地穿过荷花荷叶,连水波都未荡漾。此时,他忽闻朗朗琴声,曲音低沉婉转,定是绝世之作。于是乎,他纵身一跃,堪堪立在了亭前的荷花上,倒是与琴师面碰面了!

    可惜,尔后之事,却是失传……

    哎呀,各位客官稍安勿躁,咱们说回重点,谁取得了绝世之宝呢?这宝贝又有什么新奇之处?

    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闻!



2.

    顺便,这位客官,请放心,这绝不是什么正经的武侠传:)。



3.

    清晨时分,雾霭沉沉,暗流涌动,似酝酿了一起风波。

    放眼看城西赫赫有名的山风客栈,金黄梧桐叶撒了一地,甚是别致。要是放在平日,这客栈的木门定会大开,飘出令人垂涎三尺的早点香气。可今日一片死气沉沉,禁闭的木门连缝隙都不留,生怕泄了什么机密。

    客栈内,干活的伙计倒是全齐了。他们面面相觑,围着长凳上的标志姑娘沉默了。

    这姑娘家唇红齿白,眉目如画,其秀气之颜即便不加修饰,也足以令人心颤。最动人不过是那双融了秋日的眼,水光潋滟,此时正小心又好奇地打量她眼前的五个男人。

    她身上套着几层极尽上等工艺的绣丝轻薄单衣,耳垂挂着象征着当朝吉物的银鱼,连手腕的百合案银镯都精致细腻。

    这显然是大富大贵人家的闺女。但如此人物怎会无缘无故到了一家客栈呢?

    “……咋整啊?”

    许久,一男子憋出一句方言。被身旁挽了黄色头巾的清秀男人瞪了一眼后,他立刻换上标准用语重说了一遍“老大,这要怎么办?”。

    被唤作领袖的人怔然。他摇摇头,面包脸上写着“与我何干”。

    也就那瞬间,清秀男人狠狠拍了他的头,喊道:“说是盗宝,可没让你把当朝公主给盗来!你说,你这让辛辛苦苦取来前朝圣物的润君的脸皮往哪放?!”

    “咳咳,这不是重点。”穿着最为讲究的浓颜男人扶额,“重点是,他把公主擅自拐出宫,要是被发现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仅会被全国通缉,被抓的话立刻执行五马鞭尸之刑啊!罢了罢了,这场比试又是兄长赢了,趁雾气正浓,赶紧把她送回去吧。”十足精明模样的男人皱眉敲桌,短短几秒便下了定论。

    其余三人连连点头,忧虑的眼齐刷刷地望向倚在木桌旁发呆的猫腰男人。

    但那人还未发话,一声微小却坚定的女声替他接了话茬。一直安安静静坐着的姑娘柳眉挑起,嚷了一声“我不走”。

    见四人诧异,她挺直腰板说:“我不走!你们要是送我回去,我就向父皇举报你们!你们是民间传说的五大侠吧?”

    “您有证据么?”清秀男人猫唇微翘,好整以暇抱胸问道。

    她扬手一指发呆男人,“是他主动承认他是五大侠客之一的。再则你们叫他老大,定是相关人士。加上木桌上这几件珍品,非是熟手不会得手。本宫说得对吗,二宫先生?”

    “……不愧是公主殿下,聪慧过人。”

    二宫莞尔一笑,脚下却毫不留情地踹向大野,无奈后者身体反应迅速,轻松躲开还一脸无辜。二宫嘴角跳了跳,终是一声叹息。

    “殿下,我等行侠只是兴趣所为,安安分分做小生意才是主业。这些财物,不日后我们必定物归原主。要是兄长有得罪,樱井先给您赔不是了,还请您口下留情。”

    “哦?原来你们是生意人?”她不知怎地来了兴致,挽起袖子说,“我可以帮你们呀!”

    见四人又是诧异颜,她不满补了一句:“本宫看起来像是吃软饭的家伙吗?”

    本朝公主说一,他们还能说二吗?

    他们一时语塞,又陷入沉默。半晌,松本无奈道:“殿下要是想帮忙,这身打扮怕是阻碍。我去坊间买套寻常人家的衣服给您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用不用!我穿小二的衣服就可以了。”

    她纯真的眼亮亮然,盛满跃跃欲试的期待。松本茫然,显然摸不清公主的脑回路。按常理言,富贵人家的闺女怎会容忍粗布草鞋?更不要说养尊处优的公主。他无助望向二宫,后者沉吟几秒,挥了挥手:“罢了罢了,开工吧。大野,这姑娘交给你保护了啊!别推脱,她是你带回来的。”

    “要是有人问起她跟兄长的关系怎么办?称是亲戚的妹妹……不妥。”樱井不甚放心,指尖又敲起桌面。

    她似想起什么事,素净的脸染了一抹绯红。樱井见她捧着脸扭扭捏捏,心下了然,皮笑肉不笑地望向大野:“你真行,还成了采花贼。”

    “哎?等等,那是误会……”

    “管是什么误会,就这么定了。”二宫狡黠一笑。他变戏法般掏出一把算盘,利索摸了几把,皱眉喊道:“已经耽误一炷香的功夫了,你们可知亏损了几百文钱?相叶氏,还傻愣着作甚,包点做了么?再迟就错过早点买卖了!”

    “抱歉,”相叶挠挠头,“我是在想,以后怎么称呼她啊?”

    “这好办,诸位大侠叫我阿云就好。”


    辰时刚到,木门敞开,热气腾腾的香味勾得众人来。不过眨眼功夫,客栈坐满了形色各异的人。

    阿云见过殿堂百臣朝拜的肃穆场面,却对这嘈杂的人满为患感到新奇。她趴在二楼的栏杆上,欣喜左顾右盼,还拉着大野的衣袖问:“我什么时候能下去帮忙?”

    “呃,Nino说先让你观摩一下客栈的分工运作再决定……”

    阿云乖巧点头,认认真真打量起客栈的各方角落。

    厨房一角烟雾朦胧,隐约可见火光。眨眼功夫,相叶便抬着十笼包子往蒸汽装置上一放,又急急忙忙跑回厨房勺卤煮。叉烧包和奶黄包的蒸汽绕梁三尺。阿云揉揉扁平的肚子,精神气顿时泄了几分。

    “……本宫饿了。”

    “哦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哼!”

    “……?”

    大野呆了几秒,才恍然大悟拍手道:“哦!你要吃什么?我替你拿。”

    她羞赧一笑,不好意思地说:“我吃不了太多,也就十个叉烧包吧。”

    ……这不吃得挺多的嘛。大野困惑皱眉,却很识趣地将吐槽吞回肚子。他轻盈一跃,跨过柜台捎了一笼包子。与此同时,极具穿透力的小尖嗓喊道:“大野智你就不能正常点走下来吗!”

    阿云望向声音主人,只见柜台前的二宫前一秒还在怒吼,后一秒却换上标准的商业笑容面向结账的顾客,比戏子变脸还快准狠。他手里的算盘拨得飞快,清脆的棋子音在喧闹环境下依然铮铮。

    原来书上说民间多奇人是真的啊。阿云咬了一口叉烧包,眼睛霎时亮了,她兴奋地拉住大野的袖子说:“真好吃!比宫里的早点还好吃!”

    “嗯,经润君处理过的食物都很好吃哦。”大野乐呵呵笑,似宠小妹般轻拍她的头。

    阿云一怔,又红了脸。她掩饰般扭头看,倒是看见樱井左右撑着几笼包子,稳稳当当分向每桌,嘴里还应着其他食客的点餐。几轮来回,他的送餐从未出错,时机算得极巧,一人抵了三头六臂。她敬佩地叹气,余光瞟到乏困模样的大野,心生疑惑。她问:“先生又是做什么的呢?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大野的停顿极长,她甚至怀疑他是否中途就睡过去了。幸好,他慢吞吞地说:“我,看场子的。”

    阿云瞧了瞧一派热闹祥和的场面,哪里需要守卫把关?更何况,这人慵懒的模样毫无震慑力。她点头,下意识就把大野划向了吃软饭的分类里。

    “唉,分工基本都齐了,二宫先生又不许我跑堂,本宫能做什么呢……”

    ——……啊!有了!

    她张望许久,忽然灵光一闪。她殷切地仰视大野,杏眼里装了碎星。大野被激得醒了神,含糊问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客栈里缺不缺说书人呀?我会讲故事!”

    “唔,我们客栈本来就没有说书人的位置……”

    阿云顿时垂了眉,扭头不理他。她恹恹玩起布衣袖子的线头,鼓脸撅嘴,尽显委屈。大野莫名良心刺痛,他挠挠头,迟疑道:“要不我跟Nino商量一下……”

    “好好好,你快去!”

    大野点头,前脚刚跨上栏杆便对上二宫严厉的注视。他只好悻悻走下阶梯。


    转眼间是午时,阿云坐在特地为她准备的木桌前,拿着木板的手微微颤抖。

    客栈的生意蒸蒸日上,人流涌动。陌生的人群在她眼前晃来晃去,各方语言此起彼伏,热闹极了。她曾在百臣前坦然讲话,在一群寻常人里却格外紧张。

    几次深呼吸,她的嗓子都紧得干涩,张嘴吐不出字。焦虑不安冒上心头,她急得泪眼汪汪。此时,一只手轻拍她的肩头,阿云转头,大野贴心弯了腰,眉眼带了柔和的笑意。他伏在她耳边轻轻说:“别怕,加油。”

    太太太近了!阿云抿唇垂头,耳廓满是霞红,但她意外平静了不少。轻咳几声,她鼓起勇气拍响了板子,霎时间上百双眼一齐盯着她。

    她拘束地望了一眼大野,得到后者鼓励的微笑后也笑了——没什么好怕的,他在我身边啊!

    “各位客官好,小女名阿云。今日由我为各位带来一段九州的传奇故事……”

    阿云自幼底子弱,骑马射箭之事行不得,女红赏景之事又无兴趣,唯有读书聊慰。百卷书过,她不满足,向相熟的图书寮软磨硬泡又进了藏书阁,读了不少禁书。因而她不仅精通前朝军事、八卦之事,连十万八千里远的九州传记都了如指掌。

    这故事她讲得极好,动情之处,细腻婉转,催人潸然泪下;豪气之景,又是山河壮丽,让人热血沸腾。食客们纷纷放下筷碗,专心致志听着。

    一段结束后,掌声与哭声排山倒海般压来,甚至伴随着铜钱撒地。阿云懵然,手足无措鞠躬道谢,心里又喜又暖。她也为宫女们讲过故事,但如此热切的回应还是第一次。她下意识看向大野,后者一扫乏困的眼,连连赞叹道:“你好厉害,这么有趣的故事我是第一次听!”

    “嘿嘿~不敢当不敢当。”阿云似醉了酒般脸颊红扑扑,可爱的笑容收也收不住。她转身望向柜台,期待地说:“今后我也可以在这里讲故事吗?”

    “当然,今后请多指教,阿云小老师。”二宫和蔼笑笑,看向大野时立刻板起脸说:“还不快为小老师倒茶收钱去,想不想听故事了。”

    “哦……”

    阿云看着大野乖乖捧着双手在食客周围兜兜转转,面包脸显然有一丝不情愿。

    委屈的时候像小孩子一样,跟那晚完全不同呢……阿云笑盈盈地想,思绪一回到相遇之夜,脸又是一片绯红。她哎呀一声,捂住脸默念“不想了不想了”。

    这一切,被二楼的某食客尽收眼底……



4.

    不过几日,山风客栈多了一位相貌清秀、口才了得的说书人的消息传遍全城。众人纷纷来凑热闹,又双双折服于她娓娓道来的曲折故事中。

    阿云每天忙于接待众多慕名而来的顾客,日子却快活。

    这天,城西卖书世家的大姐姐送来一本绝版书,温柔鼓励她再接再厉;那天,城南学堂的俩小姑娘带着手工的驴打滚前来请教作文一事,三人交谈甚欢。等阿云转头一看,衣坊家的女儿捧着一袭纯白的浴衣,邀她去赏红叶……

    长年困于宫廷的阿云哪有过这么多新鲜的朋友?她眉开眼笑,不仅致力于研究讲故事的口吻措辞,甚至尝试起自己创作,而这同样受到食客的追捧。

    时日渐长,她倒留意起一人。

    今日,她一如既往地坐在桌前开讲,抬眼,又见到了那桌的食客。

    那名食客永远孤身一人,年纪约摸与她相仿,眉眼英气,穿了一套灰布衣,晃一眼让人分不清性别。不过经几日观察,阿云自信满满地下结论:那人是女的。

    她见过出于害羞不敢与她搭话的小姑娘,这时她都会主动上前问好。不过这招对那人似乎不管用……

    一段故事完,阿云喝一口茶的功夫,却见那人放了茶碗,利索转身就走,小辫子的紫色发带是唯一艳丽的颜色。她急忙冲向大门,大道却无那人身影。

    她也问过二宫那是何人,二宫拨算盘的手罕见地停了,他笑眯眯道:“反正她也只给过茶水钱,小老师何必管。”

    哼,你这个守财奴。阿云气鼓鼓地扁嘴,心里却知晓二宫把话题岔开了。她无奈,只好祈祷下次讲书后能追上那人的背影问个清楚。

    然而,她却没了“下次”。

    阿云不知,过分张扬的名气,让她的存在甚至传入了皇宫。念女心切的皇后一听这传闻,联想起闺女热爱写文章的性子,立刻拍案让皇上微服私访去探个究竟。皇上无奈,只好带着小儿子和几个侍卫迈入山风客栈。

    那天阿云换上新冬衣,正兴致高涨地想向众人分享她的新故事。前脚刚迈出大堂,她一眼便见几张熟悉的面孔坐在角落,锐利的鹰眼漫不经心扫视四周。她后背冒了冷汗,顿时缩回后院左顾右盼。但这危机时刻,一向清闲的大野却不在了。她慌张回忆,念起大野似乎说过请假去钓鱼,心里愤愤不平——说好的保护本宫呢!居然抛下我去玩了!还不带上我!

    怎么办、怎么办?

    午时已到,客栈渐渐起了疑声。碰巧二宫今日去拉拢生意,让他小弟替了班。这可怜的倒霉鬼便莫名其妙受了客人的抱怨,一时间走不出柜台。

    “嗯?阿云姑娘,你蹲在这里作甚,该是说书的时候了吧?”

    阿云抬头,惊喜万分——那正是她在意的食客,没想到她居然主动跟自己说话了!她一时间忘了思考那人为何在后院,紧紧抓住那人的手,泪眼婆娑地说:“有人要抓我,我出不去……”

    “啊?哪呢?”

    “你看那阴沟沟的角落里,是不是有几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四处张望,就是他们!”阿云在心里默默向保护她多年的侍卫道歉,她眨巴大眼,企图以可怜楚楚说服眼前人。

    那人悠长“哦”了一声,托腮思考片刻。她拍拍胸膛,自告奋勇道:“我替你上台!”

    这位大人,我只想让你帮我通风报信一下我今天没法登台而已啊……阿云一愣,却起了玩心。她点头,作出请的姿势。

    那人倒也不客气,直接坐在长凳上,拍了两把木板以示肃静。

    “诸位客官,想必听了几天凄婉爱情故事也听腻了吧?今日,小人为各位唱一首大江东去浪淘尽!”

    说罢,她从怀里掏出快板,打着节拍自顾自地唱起大唐苏轼的名作。阿云听着,忍不住笑——这人句句准确,豪气十足,音律却怪异,着实有让人捧腹大笑的资本。

    不出所料,客栈笑声连连,大有食客笑着嚷嚷难听却向其扔铜钱的举动。那人连连道谢,伸手捎了个包子又讲起了各种鬼魅传说。虽然说得蹩脚,内容却新颖,阿云听得滋滋有味,对其身份更为好奇了。


    “好了,他们走了。”

    待食客散得三三两两时,那人重返后院,还递给她热腾腾的包子。

    “谢谢你!啊~好开心,我注意你好久了……”

    那人重重咳嗽几声,想是吃包子呛住了。她神情复杂地说:“阿云姑娘,抱歉了。我是女的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阿云尴尬笑笑,又换上好奇宝宝的乖巧道:“你是什么人?每天来客栈就是为了听书吗?”

    “不,其实我是来找人……”

    正巧,厨房门大开,松本挽起湿漉漉的额发,脸上尽是疲惫。他不经意间瞥了她们一眼,神情顿时僵住了。

    “啊!老大!终于找到你了!”

    那人迸发出含情脉脉的眼神杀,扑到松本脚边紧紧抱着。反观松本一脸铁青,“我不是我没有不存在的”的三连发否定浮现脸上。阿云新奇地打量哭天喊地的活人挂件和生无可恋的松本,不禁笑出声。

    “咦?这不是酱酱嘛,好久不见了。”

    “哟!相叶哥,小人很想念你的独家绝活炸鸡块啊!今天有剩菜嘛?”

    “有,你等会,我给你端。”

    “够了,相叶你不要宠着这野丫头。酱酱你给我放手!”松本扶额,嫌弃地甩甩脚边的挂件,没想到她抱得更紧了,粘度强劲。

    ……真好啊。阿云看着他们亲亲热热的场面,心里忽然缺了一块。她偏头看光秃秃的樱花树,念起大野时常在此瞌睡,心下更为凄然。

    ——坏蛋!怎么可以丢下我呢,我可是公主……不对,他其实没有在意过我吧?只是因为二宫先生命令要保护我才陪在我身边……

    ——如此想来,他后期越发行迹神秘,不仅是今日,前阵子也根本不知去了何处。

    ——……只有我一个人这么痴痴在意他!

    她烦闷回到大堂,没走几步路却被堵了。抬头见来者,她倒吸一口凉气。那人挽起了长发,显得干净利落,柔和眉眼的侠气依旧。她半分无奈半分调皮地说:“果然那口齿伶俐的阿云指的是你。”

    “小、小唯……”阿云心虚退了两步,沮丧垂头,“还是被发现了啊。”

    眼前人是名声在外的镖师局的一员,曾护送她去别国拜访。小唯性子直爽又不失温婉,更有一身硬功夫,是她憧憬的侠客形象。如此一来二去,她们便成了熟识的好友。

    阿云兴意阑珊,小声说:“本宫就是想出来看看大千世界嘛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,我不会说出去的。”

    阿云欣喜抬头,见她竖起食指放在嘴边,月牙眼满是宠溺。她忍不住抱住对方,似撒娇的小犬蹭了蹭。

    “伙计都是男人吧?他们有没有欺负你?有人保护你吗?”

    “他们都是好人!也有人保护我,不过他今天去钓鱼了……”

    一说起大野的事,阿云莫名就来气了。她柳眉倒竖,拉着小唯到角落说他的坏话,然则一份坏话带了三分赞美三分憧憬三分羞涩。小唯耐心听着,展露出暧昧的微笑。阿云被笑得心慌了,嗔怪拍了她一把。

    “哎呀~没想到我们的云央公主被一个采花贼勾去了心魂。”

    “才没有!不许笑本宫!”

    “嘘,在这里可不能说‘本宫’哦。”

    “喔!”

    阿云捂住嘴的同时,一只手递上两茶碗。她心一惊,生怕来者听见了方才的对话。她偷偷瞅了一眼,是酱酱,她没有对自己有过多留恋,反而笑嘻嘻地对小唯鞠躬道:“这不是唯镖师嘛!听说上次护镖很是惊险,您辛苦了,喝碗茶好生歇息罢。”

    “哦……谢谢你。”小唯愣然,脸色苍白几分。

    阿云歪头,担心道:“你遇到危险了?”

    “也没有,只是目的地比较……乱乎而已。”小唯局促一笑,“话说回来,我什么时候能有幸见见那位采花贼先生呢?”

    “你又取笑我!”

    两人正小打小闹时,客栈忽然传出一声惊呼。她们侧头看,木门前立了个人影,手提三尺大鱼,草帽下的圆脸尽是骄傲。阿云冷眼,赌气嘟囔道:“还真让他钓到大鱼了。”

    然而小唯却没调侃她,阿云困惑,见对方专注盯着大野,细眉微蹙,似思考状。她在对方眼前挥挥手,问:“看什么这么入迷呀?”

    “嗯?嗯、嗯,没什么。这鱼可真大。”小唯敛了认真神色,笑颜如花。她轻捏阿云的脸,说:“要是他负责保护你的话,我很放心。我先回去了,别玩得太久哦。”

    “好!”阿云笑着答,眼却垂了些许。

    ——是了,终有一天要回去。

    ——但懂得自由之乐的鸟儿,已不想回到那牢笼里……



5.

    往后的日子,风平浪静。

    寒风凛冽,卷走一地梧桐叶,阿云百无聊赖地坐在池塘边数鱼,呼出口口白气。

    初雪的日子不远了吧……阿云正想着,忽然身前多了一黑影,吓得鱼都游走了。她心下了然,这人定是大野。

    不出所料,她头顶传来一声含糊的叹息,大野嘀咕道:“还没放饵,怎么都跑了?”

    ——还不是因为你是惯犯了。

    阿云叹息,转头见酱酱围着松本殷勤献佛,活像死缠烂打求陪玩的吉娃娃。她又叹息一声,道不清此刻心情是羡慕还是怜悯。

    反观她与大野的相处,倒似佛敬佛,此番用民间流行语——佛系恋爱来形容再贴切不过。

    ——可悲的是,我们并没有恋爱。那一夜的心动仿佛假象……

   “呐,先生是不是又去钓鱼了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下次能不能带我去?”

    “……为什么要带你?”

    对话通常断于此处,阿云愤愤咬紧下唇,甚至想自暴自弃地也来一场任性撒娇。但她转念一想,即便如此,他也是茫然失措的表情罢了,哪里懂得她的真心?

    她闷闷不乐站起身,跑回客房蜷成一团。窗外天际已是一片苍白,阴云密布,似脏乱的碎棉絮,片片阴影投向她的眼。

    ——明明,时间已经不多了……


    “所以,你究竟是欢喜那小老头的哪一点了?”

    已是申时,趁着食客稀少的清闲时刻,客栈的伙计们吃起了午食。对面的酱酱卷起葱花牛肉细面一口吞下,鼓鼓的腮帮子含糊地说道。

    “他不是小老头!他……”阿云嗔怒,细细一想竟找不到反驳的证据,顿时泄了气。

    酱酱乐了,老气横秋哼哼道:“现在的小姑娘呀,连一见钟情的理由都找不到就私奔了……”

    阿云拍案而起,较真指着她的鼻子喊道:“说甚胡话!你给我听好了!”

    她摆出讲书的气势来,筷子一敲,娓娓道来那夜的情愫。

    夜已三更,寒气萦绕凉亭。她辗转反侧,毫无睡意,便披了御寒大袄走出寝室。上空月明星稀,远处的荷花影影绰绰摇曳着,如水月色流过庭院,蔓延至她的脚边。

    应是良辰好景虚设……些许是豆蔻年华的多愁善感,亦或是对今日父皇宣布的命令不满,她心里阵阵怅然。

    她抱琴坐于亭,奏起胡笳十八拍。琴声幽幽,拂过战栗的荷花。拨弦间,她情至而落泪,不禁抬头看圆月。微风拂过,却捎来一人稳稳立于面前。她讶异,手早已停了动作。那不速之客一袭暗色衣裳,长发简单束起,即便是暗光下,他清澈的眼也摄人心魂。

    世间竟有如此美好之人……她怔然,看他缓缓垂眼看向自己,逆光下的轮廓朦胧柔和,似月色也不由多与他三分。

    手指无意拨了琴弦,打断她的思绪。她慌张起身拭泪,颤着声问:“什么人!竟、竟敢擅闯御园!”

    那人抬头思考片刻,慢慢说:“我是义贼,来取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义贼?”她听过官吏们说起那令人头疼的五大侠客,好奇起来,“莫非你是传说中的义贼五侠?”

    见他迟疑点头,她禁不住欣喜,害怕之情一扫而光。她几步上前,满腹问题,但斟酌咀嚼,她首先应维护皇室的礼仪才行。于是乎,她板着脸说:“虽说你行侠是心善为民,无端打扰也是不敬。你说,要如何赔本宫?”

    他沉默,倒取出一玉笛,悠悠吹奏起来。这首曲她从未听闻,却品出了其中的逍遥又带了隐晦伤感。她潸然泪下,呆呆任由他的手掠过眼泪,那细眉间尽是柔柔暖意,眼角悠扬得似自由的鱼儿。

    ——是了,自由的鱼儿。

    ——他定是上天派来赠与自己自由的人!

    “什么人!”

    火光划破夜空,铁器声铮铮。她眼见守卫越来越近,惊慌抓住他的衣袖,说:“带我走!”

    “带我逃离这个牢笼……”

    他无声揽过她的腰,碎步闪过片片荷叶,跃上城墙逃走。秋风极速穿过耳畔,她怯怯睁眼看——十里楼阁佛寺尽收眼底,万物皆是渺小,唯有那轮圆月与身边这份温暖真切存在……

    “……所以你懂了吧?他是我的命中注定!”

    “不好意思,我纠正一下。”酱酱托腮,往嘴里送了口麻球,“他大概想说的不是取你,而是取你的古琴吧。也就是说,你是计划外的累赘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你你你……!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!”阿云气得摔了筷子,泪眼汪汪小声道:“这、这我也心里清楚啊!”

    “哎!你别哭,被掌柜看到他又要扣我工钱了。”酱酱撇嘴,坐过她身边安抚拍拍她的背,“不怕不怕,凭咱阿云的美貌才华,怎会攻不下这小老头……哦不,这名大侠。”

    “可他都不带我钓鱼!”阿云怨念又可怜地望向酱酱。

    “……钓鱼?”

    酱酱眉头一跳,不由自主摆出嫌弃之情。她抬头恰好见大野背着鱼竿,与一耄耋老头尽兴交谈着。她眼珠转了转,立刻拉着阿云跑到他们身边。

    “这位老将,小人见您印堂发黑,瞳孔浑浊,定是碰了水逆。小人掐指一算,今日您不宜行垂钓之事,不然会激怒了河神。”她低声对老人耳语,后者倒真信了,向大野连连道歉便踉跄离开。

    大野茫然眨眨眼,刚要开口,酱酱忙把阿云推上去,乐呵呵地说:“大侠,阿云方才还跟小人说她善垂钓,却没有一方天地让她施展本领,实在郁闷得很。您看,做个伴一起去吧。”

    他狐疑看了几眼,无奈酱酱明晃晃地堵了门口,显然是要他把阿云领走。他叹息,只好说“走吧”。阿云还未醒过神,傻乎乎接过酱酱临终硬塞给她的大袄和某件东西就跟了上去。


    他们走过熙熙攘攘的集市,穿过香火鼎盛的佛寺,在一弯拱桥停了步子。阿云打量,这四周枯树环绕,浅浅雾气弥漫,一方明镜倒映着桥上斑驳的痕迹。近处一只扁舟荡漾些许水波。

    虽显萧瑟,却也是一番别致的景。阿云舒心深呼吸一口气,打算再转转。转身却见大野径直奔向扁舟,忙小跑跟上。

    小舟慢悠悠荡到了湖中心。大野收了船桨,熟练拿出鱼竿,装了鱼饵便潇洒甩线。阿云望着他的侧颜恬静,心里又微微颤动了。她枕膝静静凝视他,而他静静等愿者上钩,一时间唯有飞鸟振动翅膀的声音打破安静。

    看了半晌,她突然意识到收在袖子的东西。她掏出一瞧,是个装了腥肉的小袋子。

    难道是鱼饵?她困惑,将小袋子递给大野,后者会意,钓了一条小鱼后立刻换上新饵。

    他们又恢复到最初的模样了。

    阿云看着他细微的一举一动,笑得温柔,心情却不免低落几分。

    她晓得大野随性自我的性子,能坐在他身边已是一种认可,更多的情,他怕是读不懂也不屑于读吧?这个男人眼中虽是在看世间,实则只是守着他的天地。而自己有没有被他划入那寸净土呢?阿云不敢想。

    正胡思乱想之时,水面忽然被阵阵涟漪打碎,这涟漪的源头正是这叶扁舟!阿云抓着边缘,茫然望向大野。后者紧皱眉头,鱼竿剧烈抖动着。

    眼见水面震起片层层海浪般高的水花,小舟险些就要翻,大野迅速收着鱼线,用力一挑——

    水花四溅,一条八尺大鱼抖落凛凛水珠,在他们头上飞跃。阿云仰头,发出惊叹——这鱼竟是半透明,剔透骨骼看得清楚,浑身还包裹隐隐金光。她不由看痴了,凑上前去观那奇鱼落入湖中。

    木杆折断的声音被掀起的惊涛骇浪遮掩,小舟剧烈摇晃。阿云被晃得头晕,抓住边缘的手渐渐松了。

    “小心!”

    一只手迅速抓过她的手腕,把她圈入温暖的怀抱里。她听不见哗哗雨声,只能听见大野脉搏的跳动,一震一颤,似她的心跳。

    “没事?”

    阿云小心仰头看他,他标志眉紧皱,湿润的眼比明镜要亮。她一时发不出声,依偎地抓紧他的衣襟点头。

    “别怕,那是这片湖的守护神,通常不伤人。”大野轻抚她的头,若有所思道:“这饵竟能引来湖神,是什么人给你的?”

    未等她回答,又见一条水练划来。阿云探头看,正是那奇鱼!它圆滑的额头印着奇妙花纹,长长胡须掠过舟边,琉璃色的眼珠探寻般注视他们。

    莫非它是饿了?阿云好奇搭在大野的肩头看,几番思考后,她鼓起勇气说:“我可以喂它吗?”

    大野踌躇,终是将小袋子递还。阿云怯怯凑近它,看清了发光的透明鳞片。她惊叹,不禁伸手摸了摸。并非想象中那么坚硬,阿云想,街市卖的棉花糖大约便是这手感。她将小袋子里的腥肉放入鱼的大口,那鱼微微颔首,重新沉入湖中。阿云隐约感觉到,有一只冰凉的手拂过她的额发,空灵之音在心中响起:

    『善良的孩子,愿你所得皆为你所想,愿你所爱终得所归……』

    她抬头,一仙人的轮廓稍纵即逝。她呆呆注视,仿佛沉浸于梦境。昔日所读的天庭神仙,酱酱口中的鬼魅怪力神,她竟亲眼所见了!阿云雀跃不已,转头想要与大野分享此刻的激动。

    然则他却敛了神色,盯着被风吹起波纹的岸边,眼神前所未有地认真。

    在看什么呢?阿云纳闷,那除了灰色树干还有何物?

    一点凉意触了鼻尖,她抬头,又哇哇大叫起来。先是面粉细雪,而后飘起鹅毛大雪。白雪星星点点,落于树梢,落入湖中,笼罩了世界。如此观来,这里倒成了隐世隔绝的仙境。她伸手接下溶于温度的雪花,热泪盈眶——两起奇迹之事接踵而至,她是何其幸运!

    “先生!你看这片雪花……”

    她欣喜捧着一片雪花递向大野,鼻尖却被他的手指轻轻掠过。她怔然,看他温柔笑道:“粘上了,雪。”

    阿云骤地红了脸,她使劲糊了几把脸,呼吸急促起来。

    这坏蛋,还要她多喜欢才肯罢休?她未来得及抱怨,却闻一声细微的喷嚏。阿云顿时恍然,方才他为了护着自己,沾了水,再加上大雪冰凉,怕是寒气入肺。

    这景虽然浪漫,坏了他的身体可是本末倒置了!阿云慌忙拿过船桨,边笨拙划桨边说:“先生,天冷了,我们回去吧!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至于阿云费了多少时辰才将小舟摇到岸边,此乃密事。



6.

    大野近来胸口时时发闷,特别是看向阿云时,症状愈发明显。

    应是那日淋了雨又沾了雪,染上寒气了吧?他揉揉鼻子,找了医师看,却被告知身体健康。他困惑不已,摸不着头脑。

    大堂传来木板拍案的杂音,大野往下看,见阿云气急败坏指着松本身边的野丫头嚷道“你不讲理!你欺负人!”。那丫头摆了个鬼脸,叉腰喊:“就欺负小兔崽子,不服喊我一声爹啊!”

    阿云涨红了脸,浑身发抖。她深呼吸几口气,以丹田之气吼了一声“干爹”。这下,客栈所有目光聚焦两人。她见野丫头顿时蒙了,三两步上前握住她的手,一把鼻涕一把泪,极尽凄凉哭道:“干爹,小女知错了。咱家还有几百口人等着吃饭呢,您就别穿着女装游手好闲了,兴趣虽无可厚非,家事要紧啊……”

    野丫头脸色惨白,青筋暴起,她刚扬手,二宫悠悠补了一句:“酱酱,你可想好了,掀桌一次三百文钱,给你往工钱扣了啊。”

    “哇!掌柜你偏一百个心!师傅——”

    野丫头甩开阿云的手,冲向厨房。不一会儿,松本的怒吼夹杂着锅瓢碰撞的声音响彻客栈。

    真是鸡飞狗跳啊。大野无奈笑,目光转到阿云身上时,眼睫微微一颤,心头又是一阵苦闷。

    阿云笑得灿烂,小得意地摆了鬼脸。大野沉默地看,神色不由柔和几分。她笑起来很可爱。他想,片刻后又茫然了:她可爱与自己何干呢?

    他回忆起那夜阴阳差错把她带走的场景,其实以他的身手,甩开她和守卫实乃轻而易举。然而,他却……

    “鬼迷心窍?你以为能用这种理由糊弄我?”

    那日四更夜,二宫到了他的房,握着釉青瓷碗,漫不经心地玩起来。他嘴角微翘,眼底却没有笑意。大野自知理亏,以沉默作答。他望着那轮圆月,莫名想起她纯净的眼,那双揉碎了彷徨与不安的眼。

    与几年前的自己太过相像了……大野垂眼,依然对着二宫沉默。后者倒也不恼,轻叹一声,道:“公主虽是聪慧,却也天真,信了义贼的名号才对我们如此信任。别忘了,我们手上沾过什么……

    “待她玩够了就送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——要是把她送回去,她会露出什么表情呢?她是如此渴望自由啊……

    ——而且我也……我也?我也怎么了?

    大野愣住了,他看见阿云对着花坊家的女儿笑靥如花,眼前恍惚浮现那场雪下。她鼻尖带了一点白,笑盈盈向他展开手心,月牙眼只有他的身影。他承认,他心动了。

    他见过世间百态女子,或是垂眉顺眼,或是冷淡严厉。贵族闺女古板端庄,青楼女子娇柔妩媚;寻常家女朴素腼腆,总角丫鬟可爱淘气。他却第一次见阿云这样的姑娘,她叼着金钥匙出生,却渴望跳出上层阶级限制,甘为寻常人。她好奇爱玩,却又惯于忍耐,乖巧得令人心生怜惜。

    ——即便是染了市侩之气,她还是干干净净的啊。

    ——与此相比……

    ——……

    他索性不想,翻身坐上栏杆,靠在木柱上闭目养神。碎步哒哒靠近,他睁眼,眼前是一张稚嫩笔触的鲜花画,深蓝的矿物颜料还未晾干。

    “先生,你看如何?”

    阿云眨巴亮亮的眼,期待的模样似求夸奖的小犬。大野忍俊不禁,笑道“很好”。她顿时眉开眼笑,又跑回楼下继续画起来。

    ——只是为了给我看一眼吗?傻丫头……

    大野心里暖暖的,却很快被苦闷褪去那份感情。他抚摸胸口,自言自语道:“怎么可能……”

    “唯有她,是不可能的……”


    已是子时,木门紧闭,唯有一盏红灯笼在雪中摇曳。大野落在客栈的飞檐上,重重呼出一口气。他望着手里褶皱的暗紫色布带,心乱如麻。

    隐隐有谈话声响起,大野生疑,悄无声息落在后院仓库旁的角落。从此望去,大堂通往后院的门半掩,一旁有两个姑娘家坐着。

    是阿云和野丫头。

    ——这么冷的天,为何要在院子里谈话?

    大野困惑,安静地听着阿云手舞足蹈向对方讲述一周前偶遇湖神的逸事。他看不清阿云的神情,但笃定那张小脸红扑扑,笑容洋溢。过分鲜明的形象跃然脑中,大野不禁温柔笑笑。他偶然瞥了一眼野丫头,笑容瞬间敛了。

    ——那丫头的眼神……为何如此冰冷?

    他竖耳倾听,听见阿云叨叨絮絮地说:“酱酱,我也好想做一个侠客,周游五湖四海,感受爱恨情仇,然后隐世……对了,或许做个垂钓翁不错呢!我发现,钓鱼其实挺好玩的。

    “你能跟着松本先生经历了这么多惊险趣事,真好啊~我好羡慕你,永远是自由的小麻雀,想去哪就去哪……”

    大野听着她渐渐沉下来的呓语,心也渐渐下沉。他很清楚,那份被剥夺自由的痛苦,少时那段灰色记忆晃过,他摇摇头,专注盯回那怪异的丫头。

    只见野丫头莞尔一笑,骄傲地说:“羡慕吧~其实我还有个有意思的地方没告诉你……”

    说罢,她凑近阿云低声说了什么,脸上笑嘻嘻的,眼底却比今夜月色凉。大野警惕,看着她把阿云塞回客栈,自己却坐在檐下发呆。

    她在想什么?大野眯眼,望见她小辫子的紫色布带后,怀疑浮上心头。

    ——难道……她也是那一员?她跟阿云说了什么?

    待她也进屋了,大野立刻翻墙而出。他踏过片片砖瓦,跳入一间气派的宅院里。他熟稔敲响了倒数第二排的窗户。片刻,一散发女子微微推窗,她低声道:“少爷,有何吩咐?”

    “唯,近期帮我看好阿云,我要回去一阵调查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,紫巾军的动向也要严密注意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小唯迟疑片刻,小心道:“少爷,封城的动乱已经不仅是紫巾军所为,百姓也开始反抗官吏了。恐怕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必管,做好分内事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是。”


    阿云站在十字路口,茫然无措。

    寒风卷过,掀起屋顶几束芦苇杆。她四处张望,街上荒凉清冷,刺眼的视线却时时注视着她,她打了个寒颤,突然后悔了。

    ——早知道就不跟小唯闹脾气了……酱酱又骗我,这种地方哪里有趣了?

    几日前,大野说要办事离开了客栈,她留守客栈百无聊赖。某日她听酱酱随口说起镖局的动向,渴望冒险的心又蠢蠢欲动。她趁小唯来品茶时旁通敲击一番,竟得到了随同的首肯。

    她们坐在镖局的牛车内,摇摇晃晃到了一座城。这城热闹非凡,却显得杂乱。阿云记得,这是她皇叔代理管辖的丰月城。这原是属于开国功臣的地盘,然而那家长子突然失踪,次子又无政治头脑,只好将权力交还父皇。

    ——幼时访问过两三次,如今的气氛却大不相同了。

    阿云纳闷,她们行于喧闹却浮躁的气氛中,在一家嘈杂的茶馆子歇了脚。茶馆人来人往,与客栈无甚差异。阿云放宽心,接过小唯递来的茶水。她念起酱酱所言,问:“小唯,我们能去耗子坊看看吗?”

    小唯脸色一变,茶碗重重一摔。她厉声喝道:“不行!”

    阿云一愣,她鲜少见到小唯生气,心里委屈又来气——本宫不就随口一问,至于吼我吗?她赌气推开茶碗,偏头不看对方。

    杂乱的交谈此起彼伏,她无心听着,倒听出了一段怪事。他们口口传道星象突变,这封城不日后便会被火光笼罩。阿云还留意到他们频繁提及“紫巾军”、“起义”等字眼,困惑歪头——这封城不是一如都城般热闹繁荣吗?所谓的紫巾军为何要闹起义呢?

    “小唯,紫巾军又是什么人物?”

    “你不要管!”

    阿云又被莫名一喝,彻底恼了。她骤地起身,往人多的地方跑去。小唯自忖不妙,忙上前追。不巧追了几步便被同行镖师拉住,那人焦急说道:“唯大人,车里的货物不见了!”

    再看阿云这边,她似无头苍蝇乱冲了一会,很快便乏力了。她走入一商铺,说:“请问耗子坊怎么走?”

    小贩狐疑看了她几眼,嘴里似乎嘀咕着姑娘家去那鬼地方作甚。阿云不耐烦,撒了一把铜钱。小贩立刻露出精明笑容,遥指那蒙于尘土的角落道:“一直往前走便是。”

    待她穿过了恼人的尘雾,走进这不毛之地,她才懊恼自己过于任性——孤身一人,人生地不熟,又无拳脚功夫,怎么想她都会陷入危险。

    她硬着头皮往回走,却见几个少年人站在她面前,大眼仅存冰冷,脏兮兮的手握着刃器,慢慢向她走来。她骇然,连忙换了方向逃。

    然则无论南北东西,都被人堵了路。他们似行尸走肉,面容隐于尘土。

    阿云浑身颤抖,她深呼吸,强迫自己冷静。或许还能侥幸逃脱……她咬紧下唇,较劲地眯眼看。无奈她并未找到供她逃脱的缺口,倒是发现他们身上无一配有紫色布带。

    她急中生智,大喊:“且慢!各位大人是紫巾军吗?小女来此是有事相托!”

    众人停了动作,似思考状。阿云刚松口气,耳边便想起熟悉的声音,那人嬉笑道:“不知云央公主来这叛军营,有何指教?”

    她愕然,怔怔望着酱酱嘲讽地立在她面前。

    ——为什么她在这?叛军?他们是叛军?她也是?且慢,她为何知晓我的身份?

    “没想到当朝公主如此轻信于人,真是令人失望。”酱酱惋惜摇头,“二宫掌柜难道没有提醒过你不要与我交往吗?他是聪明人,可惜你不是。”

    阿云艰难地处理信息,电光石火间,她意识到,她的朋友背叛了她!砭骨的寒意充斥周身,她呼吸混乱了,无力地扶着膝盖支撑身子。

    “你、你为何……”

    “皇室的混账!你还渴望那该死的自由吗?”酱酱目光如炬,“这世上唯有死亡才是真正的自由!感谢你们赠与了我的亲人与同胞此等自由,我应对你礼尚往来才对吧?”

    她打了个响指,尘土沉淀,众人隐去。于此同时,一窜火苗烧上阿云脚边。阿云惊得连连倒退,脚一扭,跌坐在地上。

    “你、你……”阿云惊魂未定地看着那撮熄了火的烟,瞬间明了,“你是妖?妖、妖与人在本朝一向平等,你、你在说什么胡话……”

    “平等?是了,也不知是何人对妖赶尽绝杀,让我们沦落到这鬼地方!耗子坊,即为耗子般卑微之人群聚之处。你倒是说说,统治这封城的人,莫非不是云家人?”

    酱酱慢慢走到她面前蹲下,细细打量她,“我原以为,云家既然主张众生平等,好家伙还是有的。你身为直系,却只挂念虚幻武侠,对艰辛蝼蚁视而不见!好,是我天真,信了云家的谎言。不要怪我骗你,你只能怪你自己的身份,怪你们家的口头功夫!”

    阿云被她看得心慌,眼里盈了泪。这些情况,她一概不知。即便听了,也只当是书上的乱世之象。未曾想到,这却是确确实实存在的。

    ——是我的错……

    眼见酱酱的手就要碰到她的脸,几片手里剑极速划来,酱酱轻盈跳开,望着手握匕首的武人,倒是笑了。

    “真是及时雨。不过,唯镖师最好留意自己的情况才好。”她伸手对准小唯,“感谢您为我们运送火药。”

    “你在香料木箱里藏了……唔!?”

    “小唯!!”

    阿云看着剧烈的爆炸掩盖了小唯的身影,尖叫扑向前。满天灰烬飘扬,刺痛她的眼。她忍不住眼泪,哑着声喊:“为什么!你的目标不是我吗!为何要伤她!”

    “当年我也希望那群走狗听听这番话啊。”

    酱酱垂眼,手微微抬起时,脖颈碰到一抹凉意。她冷哼,竟以手握住刀刃,硬生生将其掰离。她跳着退了几里,心疼地吹着自己的手。

    “此事与她无关,勿伤无辜。”

    “对,却与你有关啊。大野家的长子,消极逃世的小丑。”

    酱酱没心没肺地笑,挥着一条火炼急冲冲划向阿云。大野一把抱起阿云跳上茅屋顶,谁知那火炼竟似活物般跟上了大野,眨眼间,他的立足处已是熊熊大火。

    大野轻盈落回地上,沉默不语。他低头,发现阿云的衣角烧了几寸,顿时冷了神色。他紧皱眉,愤怒压在眼底。酱酱也不怕,直直地盯着他。

    一时间,双方僵持不下。

    阿云只觉头晕,不过半日,她所熟悉的人都变了模样。一向慵懒的大野此刻散发出慑人的低沉气场,柔和的眉眼似刀刃般锋利。此刻的他,宛如冷面修罗。她见大野的手悄悄摸向腰际,下意识制止了他。

    “不要伤她……”

    ——即便她背叛了自己,但她曾经送了我独一无二的奇迹啊。若不是那饵,我怎么有幸触摸湖神?若不是她的口头功夫,又怎能与心爱之人共赏初雪之景?

    ——虽然总是使出舌灿莲花的功夫欺负我,但她定是个好妖。吃包子会分我一半,得了额外奖金也乐于请我吃烤羊肉……

    阿云越想,眼泪越掉得厉害。她颤着声重复道“不要伤她,她没有错……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听见大野稳稳地低声答,阿云心里突然踏实了,指尖也不知何时不再颤抖。她紧紧抱住大野,说:“我们逃吧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大野将她抱起,应声飞上另一间茅草屋,极速奔跑起来。

    他背后传来酱酱的怒斥,阿云见她用血在地上画了几个符,嘴里念念有词。霎时间,几百条火炼横冲直撞,烧向四方。爆炸与火花如同蛇信子舔舐着大野的后背,纵使大野的无影步再快,他无可避免地被烧伤几处。有几次,火苗甚至掠过他的耳廓,留下炙热的红印。

    阿云被烟熏得泪眼汪汪,只能蜷在他怀中避难。她心跳得极快,凛冽空气与火焰热度一齐冲击她的感官。她很难受,但她不害怕。这双手,这份温暖,强有力地保护着她。

    这是世间最令她安心的事。


    终于,他们逃出了那烈火地狱。

    大野轻轻将她放下,喘了几口大气。他仰首注视浓烟滚滚的坊间,叹息道:“这疯丫头是想要同归于尽啊……”

    耳尖的阿云一听,立刻蹦起身。她焦急摇摇大野的手臂,张口却不知说甚。

    快去救她……救她?在漫天大火下救人?不可能之事啊。阿云颓然跪下,或是浓烟的缘故,她的眼泪止也止不住。她不断抹脸,暗示自己要坚强,却也只是越哭越凶。

    大野半跪,沉默抚摸她的后背。远远地,他见一人影匆匆跑来,紧皱的眉总算松了些许。

    “阿云!你没事吧!”

    阿云泪眼模糊看去,还未看清她就被圈入一个拥抱里,那人不停抚摸她的头,安慰道“没事了”。

    “呜……你活着……太……太好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没事了。对不起,没有好好保护你。”小唯听着她的呜咽,心疼极了。她紧紧抱着阿云,眉间全是自责。她抬眼,见大野脸色沉郁,心更似铅石般沉重。

    “唯,伤了么?”

    “报少爷,轻伤,无大碍。我们下一步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带她回客栈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小唯颔首,随即困惑道:“那少爷您?”

    “我晚点回去,有事处理。快走吧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

7.

    阿云坐在凉亭里,发出今日不知第几次叹息。石桌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竹简,四方角落的暖炉冒着温火。她看着明媚的火苗,心情渐渐低落了。

    “殿下,您身子有何不适?”

    随行的老师担心问道,阿云勉强一笑,振作起精神。她捧起一卷竹简,说:“我们继续吧。”


    “本宫决定了,我要回宫。”

    临近戌时,山风客栈一反常态地闭了门,凡是有好奇偷窥之人,都被守门大爷呵斥走了。客栈内,五人看向立于中央的姑娘,沉默不语。

    “谢谢各位大侠一直以来的照顾,云央定会铭记于心。”

    她庄重理好袖子,深深鞠躬。五人面面相觑,谁也没敢吱声。她已然不是讲书的阿云小老师,而是当朝尊贵的云央殿下。

    云央深情又留恋地自左向右看去。她对上松本的视线时,明亮的眼瞬间黯然失色。她垂下头,低喃道:“对不起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才要说对不起,酱……我家徒儿给您添麻烦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,是本宫的迟钝和任性激怒了她,她一点都没错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无需自责,不是所有妖怪都憎恨云家,对吧阿和?”松本见她依然失落,忙捅了捅二宫的肩膀。后者无奈,只好将手伸进袖子摆弄了什么。

    云央垂头之时,她感觉到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拍了拍她的脸。她好奇向前看,二宫头上竟多了一双尖尖狐狸耳,而他的手变成了软软的肉垫。他主动握住她的手,茶色眼眸笑得温柔。

    “小殿下,要是寂寞了,欢迎回来说书哦。”

    云央鼻子一酸,忙深呼吸几口。她重重点头,破涕为笑道:“二宫先生原来是狐妖,很是可爱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我才不喜欢变成妖的模样嘛……”二宫红着耳抱怨道,将爪子缩回袖子,片刻后便把兽耳兽爪收起来了。

    “你,真的要回去?”

    大野突然说道。他的语气似在聊家常,却硬生生将缓和的空气斩断。他认真注视她,似科举考那严厉的审查官。

    云央屏息片刻,毅然点头。她说:“本宫要回宫修学,为了日后能帮上那些于世挣扎的众生,无论是人还是妖,本宫定会一视同仁。”

    “而且,”她强颜欢笑,“即便不发生这样的事,本宫迟早要回宫。今年庆生会,本宫要嫁人了……”

    四人诧异,齐齐望向冷静的大野,欲言又止。云央见他们个个愁眉苦脸,倒是笑了。她俏皮地说:“各位放心,本宫必定会选一个才华与美貌兼备的郎君,辅助他执政。”

    “那您觉得兄长如何?”

    樱井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玩笑话,令云央的决心剧烈动摇。她沉默望向大野的侧颜,眼眶又发热了。

    ——若是回了宫,此生永不相见了吧。即便相见,也形如陌路……

    ……不,不可以任性了。她握紧拳头,她已知晓自己的任性会带来什么。云央缓缓呼出一口气,笑道:“他很好。”

    “公主谬赞。”

    大野冷淡的口气彻底让云央灰了心,她轻轻叹息,上楼穿上盛装。她看庭下积水空明,只是少闲人。她浅笑,打开房门,恰好大野悠然倚在柱前,一如初遇之时般恬静美好。

    ——就让这场梦画上句号吧。

    云央再次看向脚底迅速退去的楼阁佛寺时,却不觉它们渺小了,因为它们里面承载了众生的喜怒哀苦。


    松本提了一袋包子,走向城西郊外的小树林。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,见床上人依然酣睡,不由恼怒踢了一脚。

    “起来!”

    “哇,你会不会尊重病人?”

    “反正你不是人。”松本白眼,拉着那人起身。他催促道:“赶紧洗漱去,待会要参加大典礼。”

    “哦,是那傻丫头的庆生会吧?你们去行侠又不关我事。”

    “再多口就封了你的嘴。”松本扯了扯半边脸盖了纱布的酱酱的脸皮,冷笑道:“我听说你与她决裂的态度很狠毒嘛,嗯?就这么想当反派?”

    “痛痛痛……师傅饶命,酱酱不敢了呜呜呜。”

    “呵!现在倒知道痛了。”

    松本松手,见她揉着发肿的脸,小声嘟囔道:“那丫头那么傻,只认得非黑即白,不这么做哪能让她醒过来?”

    “你没资格说人家傻。你更傻。”

    “是是是,师傅说什么都对。哦对了,面包大侠他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要去干正事了。”

    “诶嘿,那就好那就好。”

    酱酱乐呵呵笑,趁着松本刚解开布袋的当儿偷了个包子塞进口里。她含糊道:“庆生会肯定有很多好东西,师傅带件玩具给我玩玩嘛,小人待在深山里很闷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腿脚健全,想要玩具自己拿去!”

    松本冷哼,转身去倒茶水。许久没听见酱酱的死缠烂打,他倒是纳闷了。他转头,见酱酱握着半边包子呆呆注视。他轻叹,拍拍酱酱的头,安慰道:“实在无颜相见,就写封信道歉吧。”


    庆生会当日,夜过三更。

    笙歌悠扬,舞蹈优雅,诸位来宾尽兴喝酒吃肉,一派歌舞升平。云央却无缘由地没兴致,她趁父皇不注意,偷偷溜出大殿。

    凉亭前的荷塘依旧,只是荷花荷叶已被白雪覆盖,四周一片静谧。她唤人点燃四角火炉,托腮望着上弦月。

    ——要是有人此刻立在这枯杆上,说要娶我,本宫立刻同意。

    她痴痴想着,忽而又自嘲笑了。哪里还有人像他一样能在皇宫神出鬼没呢?她叹息,心烦意乱,听闻侍女小心翼翼地说父皇催促自己选出心仪郎之事,更加烦闷。她挥挥手,敷衍道:“容本宫再思考几日。”

    话语刚落,侍女小声惊呼。她们尖着声音叫道:“何人!竟敢擅闯御花园!”

    “在下乃是丰月城大野家的长子,大野智。今日冒昧前来,是为了向殿下表白心意。”

    云央转头,不可置信地注视那熟悉的面包脸——他一点都没变,眼角还游着自由的小鱼,眉眼依然温柔似水。他好像又变了,变得更为贵气……

    她一寸一寸打量他,发觉他衣着刺绣极其精美,月光下,银丝镂空的花纹更添美感。

    ——原来封城传闻的失踪长子便是他?

    她按捺着激动不已的心情,优雅走到他面前,板着脸道:“你是说,你倾心于本宫?”

    “正是。”

    为什么?什么时候?这些都不重要了,云央看着他游刃有余又宠溺的微笑,眼泪夺眶而出。

    “不知殿下是否倾心于我呢?”

    大野缓缓伸出一只手,语气郑重。清凉月色跃上他的肩头,竟成了暖意。云央吸了吸鼻子,嗔怪道:“你来得太迟!父皇险些要把本宫嫁给哪个歪瓜烂枣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就把你带走,无论多少次。”

    他漫不经心答道,却成了她这生最欢喜的情话。


    这对佳人相互结缘后,父母方竟丝毫无反对,一切顺利得如同梦境。云央甚至掐了一把脸颊,痛楚传出,才确信这是真的。

    她一路欣喜小跑,不顾侍女的呼喊,气喘吁吁跑回了寝宫。

    她的手刚碰上窗门时,便觉不对劲。寝室的门半掩,似乎有人闯入其中。她小心翼翼推开房门,确认无人躲藏才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前脚刚迈入门槛,她便留意到石桌上摆了几样玩意儿。云央上前看去,不由呆了。

    一盒黄梨木包裹的凤凰美玉干干净净摆在中央,边上是两支做工精美的簪子和一只欣欣向荣的金叶树枝,外围还放了可召唤千军万马的将军玉玺。而最边上,是半个热气腾腾的叉烧包,底下还垫了一张纸条。

    她颤栗地拿起包子咬了一口,是那熟悉、独一无二的味道。她眼眶湿热,忙去看那纸条。

    『至云央: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对不起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生日快乐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酱 』







一个彩蛋:

    春秋流转,又是一年。此时正逢流火,暑气融于大街小巷。

    丰月城内,蓝旗飘飘,商铺大开。冷饮冷食错落有致分布于街道两侧,吆喝的招待此起彼伏。人流中,一架牛车缓缓驶向城内规模最大的客栈。其中一丫头似耐不住寂寞,掀开布帘左顾右盼,她这么一看,倒是撞见了负责接待的小唯。

    “……唯镖师好久不见啊。”

    “好久不见,小火妖。私藏火药的事咱们什么时候解决一下?”

    “不了不了,正面上的话,小人打不过您。”

    小唯见她悻悻缩回牛车,倒觉得好笑。她唤小二放好矮木梯,掀开门帘道:“山风客栈的各位大人,丰月城到了。”

    最先下车的是二宫。他摇着白色纸扇,眯眼看了看客栈底层身配各式武器的众人,笑道:“这比武大赛,办得如火如荼嘛。不愧是大师,该出手的时候从不会让人失望。”

    小唯笑笑,指挥着众镖师搬运行李。她介绍道:“这场比试,无关身份无关种族。胜者得赏一箱玉璧。”

    说罢,她用手粗略比划了一下大小。这下,酱酱的眼珠子似老虎机般刷刷地变成了铜钱的模样,她兴奋摇摇二宫的袖子,喊道:“掌柜!一箱玉璧,相当于万贯文钱啊!您看,该出手就该出手对不对!”

    二宫还未搭话,小唯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:“城主也会参加。”

    一直低头盘算计划的樱井一怔,试探性问道:“我听说这场比试需是两人搭档,兄长要出面的话,他的搭档莫非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云央殿下近来习得了驱妖术,也会参加。”小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酱酱,见她为钱痴狂的天线瞬间焉了下去,笑得开怀。二宫耸耸肩,作投降状道:“我只会法术与计算,打不赢。”

    酱酱怨念地望向其余三人,樱井率先作投降状,相叶赶紧跟着举起手投降。松本没搭理他们,倒是对街边做冰酸奶的师傅目不转睛。片刻后,他回头,见四人目光炯炯盯着他,后背顿时透了冷汗。

    “你们在谈什么?”

    “师傅!你跟我一组去参加比武大赛好不好!”酱酱两眼发光,“你也不用出手,霸气一站就够了,小杂兵由我解决!”

    “啊?凭什么我要跟你一组?”

    “你嫌弃我也没关系,跟掌柜一组呀!面包大侠肯定不敢动你们一根毫毛。”

    “有道理。”二宫摸摸下巴,手中纸扇犀利一合。他正色道:“他要是伤了你,我们先把小殿下护起来,再让他体会一下什么叫吃不了兜着走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四比一,你们够卑鄙。”松本见其余三人同仇敌忾点点头,既无奈又忍俊不禁。

    “除了兄长,其他对手也不能掉以轻心。首先,我们需要情报。Nino留在这里搭讪,松本君和酱酱去城北的群妖聚集区打听,相叶君去城西杂市转转……”

    打理好所有杂事的小唯转身一看,唯有二宫坦然倚在木桌上吃糕点。她困惑瞥了一眼木桌上的水渍地图,心里明了。她笑道:“这场比试,看来会很有看头了。”


    不日后,城南府中,众多侍者为比武大赛的准备忙上忙下,脚步声一刻未停。与此相比,军事训练所倒显得冷清不少。云央坐于饱经沧桑的木桩群众,膝上是一把朴素的古琴。玉指拨弄琴弦的瞬间,音波似水滴入湖,一层层地荡漾开,颤动了木桩。

    “你在这。”

    琴声突然断了,云央回头,不由俏皮一笑。她起身,装作不服地说:“又被你找到了,智君的直觉真厉害。”

    “在练那首可驱妖的曲子?”大野漫不经心拨开她脸上的碎发,“别担心,我不会让你受伤的。”

    “本宫也不会让智君受伤的!”

    大野一愣,见她认真地注视自己,不禁笑了。他任由她小力气地锤他胸膛,眼尾的小鱼甚是快活。待她没了兴致,他接过她的古琴,说:“有你在,我很安心。”

    她的脸瞬间红了几分,实打实的拳头重重打在他肩膀上,让他踉跄几步。大野无奈接过她下一拳,说道:“侍女到处找你呢,比试很快要开始了,你要缺席吗?”

    “马上回去!”云央兴奋跑了几步,转身看他,身影被明亮的日光笼罩,倒似个小太阳。她笑着喊道:“智君,谢谢你准许我参加比试!”

    大野点头,慢吞吞地背着古琴走向城楼。正感叹着今天的天气适合钓鱼时,他远远听见她的催促声和侍女的呼喊声。他挠挠头,只好把钓鱼的欲望收回心里的匣子。意念集中,他抬步,只见几道残影闪过,他便立在云央面前。

    一旁的侍女惊叹不已,云央却是司空见惯了,她乖巧地按照宫里的规矩距离大野半步距离尾随着,不料大野直接拉过她的手,把她拽到了身边。云央抿嘴笑了笑,像是掩饰害羞般说道:“不知道会有什么人物参加,好期待啊~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啊!或许他们也收到消息了吧!已有一年未见了,不知他们过得还好吗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们会参加的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?!好想见他们!”她的声音不由拔高几度,眼睛亮亮然,连脚步都轻快地飘起来了。

    铺天盖地的喧闹声越来越近,他们一齐迈入专属席,居高临下地俯视人头济济的会场——日光明亮,暑气蒸蒸,每个人的眼中迸发着期待与兴奋。人声鼎沸,鼓声打响,领头的侍从吆喝着大赛正式开始时,欢呼声更是震耳欲聋。

    铁兵器碰撞的声音与怒喝声交杂,把会场的热度又掀了一层。云央被这热切的气氛感染,不由探出头张望。

    一条火炼似灵活的蛇游走于会场,直接把刚上场的对手逼退了。云央怔然,忍不住擦了擦眼,烈火圈中,那明艳的紫色发带在风中飞扬,她身后,松本背手而立,无表情的脸上气势慑人。云央惊喜地叫出声,向他们挥了挥手。似乎是听见了她的声音,酱酱抬头,冲她摆了个鬼脸,手里还做出了数钱的动作。

    “智君!”云央兴奋地扯了扯大野的衣袖,眼底满是熊熊斗志,“这次我们可不能输哦!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至于这比试的结果,又成了说书人口口相传的经典故事了。







又是一个彩蛋:

    酱酱:你看,这个话剧排得怎么样?

    云央:嗯……为什么结尾不是我和大野君洞房花烛夜?

    酱酱:……我写了你敢演吗?(╯‵□′)╯︵┻━┻

    云央:(捂脸)不敢不敢……

    酱酱:小兔崽子就别嘚瑟了。

    云央:哼!你才是别嘚瑟!我家领大人什么时候……嘿!你跑什么!

    酱酱:明年一月见——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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