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年老酱

call me 酱酱就好~
A8紫担,放同人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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杂食派,慎关注_(:з)∠)_

【妖书同人】松本外传(1

*原著 @云央 《扶桑妖书》

*妖书最新预告:松本润凛然立于前方,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。他睥睨众人,说:“我不是针对谁,我是说在场的所有人,都是我的仇人。”

*假的别信。真正的预告是:云兔她混乱了。

*1.7w+。高甜治愈(真诚

*建议使用顺序:若松(1→润润(2

PS:有个bug忘记提了,若松本应称呼松本为大殿,但是这在酱酱写完之后云兔才跟我说的,所以懒得改了大家自行脑内修正一下哈哈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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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三日月×若松——My Dear Friend


1.

        和室弥漫着八重樱的淡香,月光透过纸门,映在熟睡人苍白的脸上。阿云轻手轻脚走进那人,蹲下身去看。这里是若松的私人里间,他吩咐过谁也不能进来。不过……

        阿云细细打量那人——肤白脸小,容貌姣好,乱发衬得她楚楚可怜。在昏暗的和室中,她周身笼罩着黯淡的白光,身体的边缘呈半透明状,像是灵体,可是,她却可以被触碰。阿云戳戳她的脸,冰凉得不似活人,但她身上也没有妖的气息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若松大人自从见到了她,就像着了魔般……这几天究竟发生什么了?


        一周前,阿云跟着伊藤去机场接机,一路上。阿云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敲诈一把她的主人,那个大名鼎鼎的阴阳师若松,出国外勤时居然不带着她出去玩!虽然他美曰茶馆需要阿云这样的得力助手帮忙,但这种事明显就是温顺的阿樱更擅长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我还以为有机会去吃遍世界的美食了!都怪他小气!不带上我!

        那天恰逢红满月,在古籍传说中,这日定会发生不祥之事。万幸的是,她们没有遇到误机,顺利见到了若松。他还是老样子,穿着修身的和服,优哉游哉笑着打招呼。可下一秒,当他仰头,顿时敛了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若松,怎么了?”伊藤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她要被‘吞噬’了……有危险!抱歉,先走一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若松皱眉,急匆匆拦了一辆出租,跑了,留她们面面相觑。

        过了两三天,若松抱着一昏迷的女子回到茶馆,神色憔悴,似失了魂。自此,他闭了占卜的生意,一心一意守在她身旁,不抽烟不弹琴,实在诡异。阿云曾几番去偷看和室,他跪坐的侧影似石雕,唯有长长的影子移动彰显着时间的流逝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我从未见过他以如此深情的眼神凝视一个人。他看起来很悲伤、很无助……

        阿云承认这不速之客比她见过的所有女人都好看,但自家主人一向万花丛中过,片叶不沾身,为什么偏偏栽在这女人身上了?光凭一张脸,不可能!好不容易趁着若松离开房间去处理要紧之事溜进来了,她发誓要把这女人查个清楚。

        刚把手搭在那人额头上,阿云蓦然看见一道金光,不,那是一双眼睛。四目相对的瞬间,她的呼吸停了片刻,那人的眼睛宛如上好的琥珀,在月光映衬下,带着摄人心魂的美。阿云还没来得及感叹,脖子便被那人死死掐住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咦……为什么力量使不出来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视野渐渐模糊,阿云挣扎着伸出手,法术却被无形的灵力硬生生地制止了。她踢着腿,脑海里跑起了走马灯,所有回忆奔向远方,最终定格的是,若松含笑向她伸出手的模样。他蹲下身对一只小兔子说,你愿意跟我一起旅行吗?

        “若松……大人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房门突然大开,无数纸人似群鸟,一齐而上,不出片刻便把那人贴成了木乃伊。阿云咳了好阵子才起身,她的主人半跪在她身旁,眼神有责怪,但更多的是担心。她泪眼汪汪,紧抓若松的袖子,说:“对不起……但我只是碰了她的额头,她就要杀我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怕。有我在,没事了。”若松温柔抚了抚她的头,“你先出去吃点甜点吧,剩下的事交给我解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站起身。阿云看不清他的脸,但总觉得若松的气场与平日不同,他立如松,散发着威慑的低气压。若松以沙哑的声音唤那人:“对女士做出这样的举动,可不是仁义之道啊,三日月。”



2.

        若松将一套素色和服放在三日月面前。她身上的纸人束缚在阿云离开后已经解除了,此时的她身上套着不合身的睡袍,乱发披肩。原本是美人初醒惊煞人的好景,却被她双目冷冽的杀气打破了。他无奈,道:“我不是你的敌人。你还记得我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若松?这是哪……唔,头好痛。”她收起攻势的一刻,痛苦地按着头,整个人蜷缩成一团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她仅仅是无意识泄露了灵力。就开始神志不清,看来临时做的躯壳尚未能与她的魂魄同步。

        若松皱眉,伸手放在她头顶输入灵力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,三日月的呼吸变得平稳,她揉揉眼,软绵绵地倒在了若松怀中。从若松的角度看去,三日月毫无防备的模样倒是稀奇,只是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——至少先把衣服换了再睡。这让我把眼睛往哪放呢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耳根有点发红,不再去看三日月。他试着摇醒她,但她一如当初陷入了沉睡。若松叹气,只好抛出式神替她更衣。他走到后庭,倚在樱花树下,点燃烟斗,默默看烟丝顺着月亮的方向蜿蜒旋转。

        微风拂过,一枚羽毛悠悠然飘到了他肩头上。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。他捏着发光的羽毛,心情慢慢变得沉重。他很清楚,自从他选择给予三日月躯壳的瞬间,便无形把自己放在了难择的岔路口前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我还以为,自己放下了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在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若松下意识把羽毛塞进袖口,转头去寻声音的主人。一袭素色女士和服的三日月站在月光下,清丽绝俗,美好得不似世间人。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了些,若松笑了笑,说:“幸好不是樱花盛放的季节,不然我会被你迷倒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在说什么胡话。”三日月歪头,她走近若松,看起来有些拘谨。她说:“我是武士,不应该穿妇人家的衣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个时代不需要武士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?那少主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又是少主?若松挑眉,微眯的眼隐隐透出不悦。他用食指点住三日月的唇,笑道:“先不要提这事,既然你被我救了,理应帮我打点一些杂活。为此,你需要好好休息,夜风尚寒,我们回去吧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次日,若松的招牌再次立在茶馆前。顿时间,光临茶馆的人接踵而至。几日下来,和室的烟火久久未散。黄昏之时,若松笑着迎送最后一位顾客后,闭眼揉揉眉间。若在平时,他也只会为四五位客人占卜大事,可想来是最近世事多舛,居然来了许多大人物恳请他占卜世界的格局变化。

        即便是灵力强盛的他,也感到了疲乏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转身时不免晃了一下,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他的手臂,若松抬眼,三日月眉间微蹙。她说:“你做过头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啊,这几天太累了。”若松笑,“这不和我的性子,还是清闲些好。让你担心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没担心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——……真不可爱。

        若松耸耸肩,他见三日月好奇地打量榻榻米上的符咒和顶上的香炉,心里了然。三日月是武士,虽然有与阴阳师并肩作战的经验,但她应是没见过占卜之事。他坐回席子上,一本正经道:“这位小姐,在下能否荣幸为您占一卦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你疯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要生气嘛,我只是开玩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收好各类道具,走到走廊点燃了烟斗。片刻,淡淡的药草香融入浓重的樱香,发酵成了奇妙的味道。他闭着眼,但他知道三日月在他身旁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三日月,你觉得占卜之事有趣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通晓万象,的确厉害。只是,知道了未来,就真的能改变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若是你,当然可以。”若松睁开眼,看着三日月淡然的神情,心中莫名一悸。他轻轻低喃:“在下永远会尊重你的选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三日月挑眉,“我的选择?什么选择?”

        若松对此一笑而之。她当然不可能知道,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,而自己的存在又会造成另一个人致命的影响……而造成这一切的,是他。若松垂眼,他已经倦了去思考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若不是我的私心,情况会不会另有好转呢?

        若松再次睁开眼时,已是夜晚。他眨眨眼,才发现自己就这么睡着了。烟斗已熄,而身上多了御寒用的衣裳,他转头,三日月正经跪坐,出神地仰望着新月,一如当年在松本府守卫少主的模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三日月回过神,对着他默不作声。但若松知道,她一定是想问自己为什么要把她留在身边。让一个武士沏茶接客的确是委屈了她,原本在三日月苏醒时,他就应该派她去做那件事,可是他逃避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再避又如何,总有一天会走到终点。再不快点行动的话,就太迟了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明天我们出去约会吧。”冷不丁地,若松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约会?”三日月茫然,“约会是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任务。”若松笑嘻嘻,将披在身上的长袖盖在三日月肩上,“执行任务的前晚一定要充分休息,所以一起回房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新月落,朝日起。清晨的光堪堪撒在纸门上时,若松便睁开了眼,他一向浅眠,况且万物苏醒之时,是灵力最为充沛的时段。他轻轻起身,生怕惊醒身旁的人。三日月脸色苍白,呼吸很浅。她身躯微蜷,似猫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只是想让你体验,不再被愚忠支配的人生,可是这代价,却是我无法承受的。所以,对不起,这一世我也无法救你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似是察觉到了若松的动静,三日月的眼皮颤了颤。若松用手轻轻覆盖她的眼,待她重归平静后,悄然离开和室。他走到后庭,随手撒了几片符咒。那纸随风飘扬,不一会儿便往四面八方离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探寻的准备和道具已经做好了,接下来便是三日月的出场……吗?

        他无意识叹息,发现自己的指尖在抖。他在害怕什么,害怕看到三日月消失的瞬间,亦或是害怕她见到松本润露出的表情……想太多也不会有任何改变,因为选择权并不是握在自己手上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晌午时分,正是客人络绎不绝的时候。若松近水楼台先得月,先占去了茶馆里靠窗的好位置,等待三日月更衣。期间有很多年轻的女孩看到他时,脸蛋红红偷拍他,甚者找他要联系方式,请他去喝下午茶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抱歉。在下接下来有一个重要的约会,恕不能顺了小姐的愿,请多见谅。”若松从围着他的女生群中看到了一抹亚黄色身影。他连忙举高手,喊道:“三日月!这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众女生齐刷刷带着杀气望向她们身后的人,片刻,她们不甘心地散去了。穿着秋色武士服的三日月冷冷地看着她们,光是站着,便有震慑人的气场。若松看这场面,忍不住抿唇笑了。他站起身,说:“我们出发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没想到他刚拉开茶馆的门,阿云不知从哪个角落扑了上来,可怜兮兮地抱住他的腰,说:“若松大人,阿云最近很努力很努力地在帮忙,所以你们要出去玩的话带上我好不好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阿云,我们不是出去玩,而是去工作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瞎扯,你明明说要跟这只狐狸精去约会。”阿云气鼓鼓地盯着三日月,后者困惑,显然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毛了若松的小式神。

        若松哭笑不得,他打算再说什么安慰阿云时,三日月突然说:“带上她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瞬间,那两人哑了口,齐齐望向三日月。三日月觉得莫名其妙,补充道:“她看起来很想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下,阿云倒是尴尬起来。她没料到三日月如此坦坦荡荡,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。她干笑着放开手,飞快地说:“我开玩笑的。都说妨碍别人谈恋爱要被马踢,听起来很疼,我还是不去了……你们玩好!记得给我带好吃的!”

        说罢,她像一阵风溜走了。三日月想了想,对若松说:“她刚刚说妨碍别人什么会被马踢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咳咳,她在胡说。你不用在意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经历这段小风波后,他们顺利抵达了东京最繁华的街道。三日月一直东张西望,眼睛追随着所有她从未见过的事物。为此,若松总要走一段路就看看隔壁,以免丢了这个好奇宝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若松,在路上跑的是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啊~那是汽车。就类似于牛车,不过它们的动力源是汽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汽油又是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唔,就是灯油的升级版。有了这种东西之后,人类就可以上天下海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我们来这里的时候,坐的大箱子也是汽车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差不多哦,不过那叫有线电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电……车?它靠收集雷电的力量运行吗?那是怎么做到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全程三日月都在问东问西,而若松耐心地一一解答。他看着三日月发亮的眼,心里只觉得暖暖的。初见之时,他觉得三日月是一个冰冷的兵器,把自己囚禁在一段不可求的感情中,甚至忘记了爱护自己。而现在,她打心底露出了惊叹的微笑,清冷的脸上多了几分可爱的人情味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于自由中雀跃的她,真的很美……这至少证明,我所做的,不尽然都是错误吧?

        若松忍不住想抚摸她的头,可当他抬手,三日月便下意识退了一步。不过很快,她便被若松背后的可丽饼和奶茶铺吸走了注意力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可丽、饼。珍珠、奶、茶。”她盯着铺面的餐牌,有些艰难地咬字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现代很流行的小吃,想要试试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!”三日月重重点头,片刻又露出局促的神情说:“我没有银两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莫担心,你若松哥哥有的是银两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若松老成拍拍胸膛,不出所料换来了她嫌弃的瞥视。嫌弃归嫌弃,三日月一手拿可丽饼一手握奶茶的模样像是讨到了糖果的孩子。他们坐进店铺里,权当是歇息。三日月先是放下奶茶,对着可丽饼上下打量。似乎无从下嘴。

        最后,她放弃了较真,从正中间咬了下去。重新抬头时,她两边嘴角沾满了白色的奶油。

        若松忍俊不禁,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她左边的奶油,“从边角吃可能会好一点。你这样,会沾到东西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三日月乖巧点头,突然将可丽饼递到若松嘴边,说:“你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若松傻了眼,他看着缺了口的可丽饼,咬也不是,不咬也不是。这段时间他虽然已有一种隐约的预感,但现在他明确了,三日月没有身为女性的自觉。他默默按下三日月的手,说:“你不喜欢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甜甜的,好吃。这个是你付的钱,你也有份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三日月理所当然地说着,再次把手举高,一副若松不吃誓不罢休的倔牛样。若松哑言,眼前的她嘴角还沾着奶油,眼神天真又倔强。他突然悟到了,现代人说的“我要被萌死了”,指的现在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这种情况,谁也不能拒绝吧。

        若松暗暗为自己找理由,在可丽饼的边缘小咬了一口。甜甜的奶油和芒果味充斥口腔,但又不显得甜腻,让不甚喜欢甜食的他也能接受。他擦擦嘴,刚想找个理由让三日月继续吃,抬头的瞬间,有些失神——她弯了眼,满意地看着他,若松甚至有种错觉,她在温柔地注视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咳咳咳……!太甜了,我吃不惯。还是你吃吧。”若松以袖子遮住半脸,祈祷自己脸上不要冒出可疑的红晕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收回前言,这可丽饼真是甜腻极了!

        他深呼吸,收拾好心情后重新看向三日月。她正以炙热的眼神盯着珍珠奶茶,仿佛发现了奇珍异宝。留意到若松的眼神后,她再次尝试向若松分享,可这次他早有准备,若松扬起商业笑容说:“我不喜欢奶茶,你喝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哦。”三日月垂下头,双手握着茶杯,小口小口吸着珍珠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嗯?怎么情绪突然低落了?难不成是因为我拒绝了她……?

        若松担心地打量她,可他看不清三日月的神情。他们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中。若松盯着店内的分针移动,觉得每分每秒都是一种煎熬。最终,他一拍桌子,生硬地说:“但这家的奶茶我没有试过,你能分一点给我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!”三日月立刻将奶茶嗖地移在他面前,坚定道:“特别好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稍等,我去拿吸管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吸管?”三日月眨眼,“这个长条吗?你用这个就行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我需要新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……我要用新的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?”

        若松无视她困惑的眼神,快步走到收银台取吸管。他扶额,深切意识到带三日月出门不仅是对知识的考验,更是精神上的修行。


        不觉间,已是黄昏时分。两侧的高楼反射着夕阳的光。微风拂过,若松能感觉到阴影蠢动的气息。他望向一旁,不见三日月。再往后看了看。她立在一小巷口边,紧绷着身子,警觉地盯着那抹黑暗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看来她也留意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若松从袖口掏出一玉佩,向着太阳看了看,脸色渐沉。他走到三日月身旁,将玉佩系在她的腰带上。三日月瞥了他一眼,低着声音说:“有东西在呼唤我。是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的确,但它并不是在呼唤你。”若松纠正道,“娱乐的时间到此为止了,真是可惜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任务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在下恳请你,杀妖除魔,夺回一位重要之人的魂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三日月一瞬间有点好奇,但她没多在意,简短地回了句“了解”。她刚迈入巷口,手腕便被若松拽住了。后者慢悠悠地补充道:“但你不可以使用你的力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见三日月不解地盯着他,若松敛了眼,再次强调道:“我不允许你使用灵力。你应该意识到,你现在的力量不完整,唐突使用灵力会让你魂飞魄散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你是让我去送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真过分啊。”若松笑,心里却是苦涩。“在下怎么会如此待你。难得到了一个新的时代,你就不想试试杀妖除魔的新招数?”说罢,他径自往巷口深处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夕阳的光只能隐约照亮这片地。他们身后的影子膨胀着,睁开血红的单眼看着他们。随着越走越深,影子的数量急剧增多,他们最终走到了一条死胡同里。这下,可谓是四面楚歌。若松坦然站着,将三日月护在身后。影子们呻吟着,交融着,臃肿的身躯伸出无数巨大的利爪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四灵神君听命!”

        与此同时,若松快速结阵,引得玉佩发出铮铮的清脆声。也就是那瞬间,若松袖口冲出四个黑影。它们是由笔墨勾画的四象神兽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影子,眨眼的功夫便把它们撕成碎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青玉为证,吾唤白虎、朱雀,侍奉尔等新的主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虎啸凤鸣似在应和若松的咒语,化成两道白影飘浮在三日月面前。待白光散去,一把赤色短刀和白色的猫咪落入她怀中。四下已然恢复寂静,唯有一片发光的羽毛悠悠漂浮在半空。若松刚松了口气,便见一只手从他背后伸出。

        三日月似着了魔般,瞳孔放大。她在渴求那片羽毛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果然……若这是你真正的愿望,我情愿为你献上所有的魂魄。可是,你心里还装着那个男人,当你知道了真相时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——我知道你的选择,因为你开口问的第一句,是关乎少主的事啊。

        若松沉沉吐出一口气,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羽毛的瞬间死死扼住她的手腕。三日月如梦初醒,她茫然望向若松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是我的魂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是我的灵魂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不是!”他严厉斥道,看着三日月恍惚的神情,他又心软了。

       若松把她拉回身边,从袖口掏出一小瓶子。说来也怪,这瓶子没有口,羽毛却像是与其产生了共鸣,自动渗入了瓶中。他转身,将瓶子放在三日月的手心上,沉默了。他想要说什么,或是解释什么,但他一见到三日月凝视瓶子的落寞模样,宛如鱼刺在喉。

        许久,三日月问:“因为这魂魄与我波长相近,所以你才选了我去收集它们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合理,这样效率会更高。可是,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……”三日月想了许久,终是噤了声。可是若松明白,他的叹气极乎轻微。半晌,他露出往常悠然的笑容道:“示范结束。从明天开始,就辛苦你跑一趟了。对了,歌舞伎町不要去哦,那里路线很复杂,还是交给在下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三日月点头,率先走在了前面。若松看着她拉长的影子,有些失神。他仰头,看那狭窄的天空飘过一块乌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请你相信我,我始终是在帮你。”他的轻喃随风逝去,在街道的各个角落,有更多的影子开始扭曲了。



3.

        往后的日子,三日月带着一猫一刀漫步于东京各大街道。因为持有刀具和宠物,她被禁止乘坐电车,大多只能步行到目的地,但她有若松送她的传送符,实际上也不算麻烦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这座城比松本城大,比松本城繁华,却潜伏着各类魍魉魑魅。它光鲜亮丽,却虚有表象,它富裕,却贪婪。我不喜欢这里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开始单独行动时,三日月只能勉强击退那些黑影。她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大不如以前,因为魂魄的不完整,她没有完整的记忆,没有完整的力量。而侍奉她的神兽,也局限于此,因此白虎只能显形片刻,更多的时候,她是凭借自己的刀术和功夫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嘿!哪来的死猫!”

        怀里钻进熟悉的柔软,她低头看,白猫叼着一根羽毛咪咪叫着,而前方是一个气急败坏的大叔,他的脚腕似乎被白猫挠出了血,正打算找三日月算账。可是他一对上三日月冰冷的眼神,便悻悻骂着离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「小主人,老夫本意并非想要伤害那人类,可他却踢了老夫一脚,老夫只是气在头上……」一个年迈的声音直接在三日月脑中响起。白猫蹭了蹭她的手臂,似在祈求她的谅解。

        「哼,小猫咪就是心胸狭隘。」另一个显得年轻的声音耻笑道。

        「烤鸡你说什么!老虎不发威你真当老夫是病猫?!」

        「放肆!吾乃高贵的朱雀,给人类带来了光明,岂是你这种小猫咪能比的!」

        「多说无益!有本事现原形,老夫定把你撕成碎片!」

        三日月揉揉太阳穴,她虽已习惯了这俩活宝神兽的斗嘴,但每每如此,她还是有点心累。在她印象中,神兽都是高高在上、端庄威严的,可是到了若松手上,他们似染上了人的性子,变得活泼有趣。三日月想,它们定是随了主人的性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好,请问你是在cos哪个游戏的角色吗?能不能跟我们合照一张?”

        现实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,三日月定神一看,三三两两的制服女生眨着兴奋的眼,举着类似薄砖头的玩意儿对着她。她知道,这叫手机,有很多新奇的功能。其实这几周,她都遇上这样求合照的人们,她们异常兴奋的追随让三日月感到局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失礼了。”三日月低头绕过那群女生,像是逃跑般疾走了一段路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明明走的是同样的路,若松在身边时就不会感到不安。

        关于若松,三日月也没有特别清晰连贯的回忆,她只记得自己与若松合作过,再就是自己的双手沾染了他温热的鲜血。那种真实的触感无数次在梦中上演,让她害怕、绝望。而她睁开眼,总会庆幸若松安稳地睡在她身侧。在他身边,她很安心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我和若松,是敌人,还是朋友?

        她漫无目的地走着,这片区域已经感知不到羽毛的共鸣了,这刚好有了空闲让她思考。关于若松,她一直有想不明白的地方。他熟知她的一切,待自己极好。处处关切她,却不显得刻意。他带她去后院赏花,不时用俏皮话逗她;他带她去街上的美食店,陪她吃吃喝喝;他还教她阴阳法术,夸她天赋高……他所做的一切,是因为他待自己是朋友吧?

        ——若是朋友,自己又怎能容忍朋友活生生地死在她面前。除非……是少主的命令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猛地一颤,只觉浑身发凉。如果真是如此……她摇摇头,她不愿意再想下去,更不愿意承认,她亲手把朋友杀了。在她的一生中,或许仅有若松称得上是朋友,而她为了效忠,抹杀了这段情。

        三日月的视野忽地旋转起来,她踉跄几步,才找回了平衡。这是常有的事,她喘着气,不完整的魂魄,也影响着她的身体机能。此时,直觉捕捉到一种极其奇妙的波动,三日月立刻警觉地望向她身侧的巷口。

        是魂魄。

        「小主人,你的身体还支撑得住吗?」白猫见三日月要进去,咬住了她的裤脚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无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「这次,吾觉得猫咪说得在理。大人,您要是撑坏了身子,得不偿失。」

        “知道了。白虎就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三日月握紧短刀。要是她过去真的对若松下了杀手,那这一世,她就要还,就要完美地完成若松托付给她的任务。她急速闪到角落的阴暗处,架好了拔刀的姿势。白猫竖起毛往前奔去,它的身形渐渐化为了生猛的白虎,眨眼间便把笼罩她的黑影撕个精光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,总会有漏网之鱼。

        三日月微眯眼,对着右斜方迅速出刃,火光划过的瞬间,一匹妖被削成两半。她并未放下防备,而是踏墙跃起,避开来自地底的攻击。转身、借力、挥刀、跳跃,她太熟悉被杀气环绕的感觉,也太熟悉该如何应对它们。

        刀光劈开了浑浊的空气。

        半空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,刀归于鞘的清脆声与黑影粉碎的悲号合为一体。三日月从怀中掏出瓶子收纳那片羽毛,她看着瓶中柔和的白光,再次感到眩晕。倚墙坐下,三日月疲倦地闭上眼。在一片睡意沼泽中,她能感知朱雀现了形,用温暖的翅膀包裹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怎么又勉强自己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迷迷糊糊中,她听见了熟悉的轻叹,一股暖人心扉的力量从她头顶源源不断地渗入。

        灵力存于万物之中,由愿而生,愿力愈强,以此而生的灵力愈有力。灵力又极富个人特质,每个生物的灵力带有它独有的标志,有时候是味道、有时候是颜色……而若松的灵力,印有他的经历。

        每次灵力传输后,三日月总会做梦,关于若松的过去的梦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见过陋室内,小小的少年缩在角落里,他的周围,一个女人的血流了满地;她也见过在一片森林里,自由的孩子笑着问草木生灵,要不要做朋友……这些片段时而阴暗,时而明亮,像是双面镜的碎片,让她分不清哪个是过去的他,哪个又是现在的他。

        但看得越多,她越清楚,若松是个极好的妙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周游全日本,得以找到毫无记忆的阿樱;他为了救一只素不谋面的小兔子,敢与山神做交易;他的占卜从未泄露天机,却间接救人于水深火热;他温柔,却毫不留情除掉阻碍他的任何事物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有种错觉,很多时候,若松什么都没做,却什么都做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这次的梦又是怎样的呢?真奇怪,我居然在期待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三日月被吸入一个漩涡内,待她睁开眼时,她处于东京的某一条街道。这里灯红酒绿,霓虹照亮了整个区域,甚至抹去了黑夜原本的颜色。车流穿梭成光路,挂着面具的人们东倒西歪向前走。嘈杂的欢呼声掩盖了黑暗里的悲号。

        何等浮华的世界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皱眉,在这片幻象中行走。可是,寻了好久,她也没找到若松的身影,倒是被过分艳丽的灯光晃晕了。三日月有点沮丧,她一转身,灯火阑珊处,立了个背影。那约莫是十七八岁的少年,穿了单薄的小袖,一动不动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在看什么?”许久,三日月忍不住问。

        少年闻声回首,清澈的眼与她四目相对。那一瞬,所有嘈杂的声音似乎被过滤了,所有的颜色也变得暗淡,唯有少年的身形愈发清晰。他的眼带着深沉的悲悯和仁慈,唇边的笑似苦涩又似嘲讽。三日月莫名觉得,于众人皆醉的世上,他是个可悲的存在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对世人充满怜悯,但他无法救下所有的人。所以他会对每一个遇到的人给予善意和引导。

        包括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三日月,我想救你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他慢慢地说,仿佛每吐出一个字,承受着巨大的痛苦。他悲伤地垂下头,身形变得模糊。三日月心头一紧,她仿佛看见了过去的自己,那个一样肩负着痛苦的可怜人。她想要拥抱他,立刻!

        可她迈出第一步的刹那,所有幻象似烟雾,散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三日月猛地睁开眼,冷汗已然浸湿全身。她连忙侧头看,若松不在!心跳突然慌乱起来,她忙站起身,却不知应去哪里。此时,若隐若现的烟丝从走廊边飘了进来。她顺着缕缕青烟的方向跑去,若松正倚在廊柱上,无心地拨弄着三弦琴。他看见她时,微微露出了意外的神色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,吵醒……唔?!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感知到若松僵住了,她也很意外自己的冲动,但她不想解释什么。片刻,若松放软身子,轻轻拍着她的背说:“做噩梦了吗?好孩子,已经没事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身体被若松的体温包裹,她安心地闭上眼——他真是极其、极其温柔的人,我要怎么做才能报答他给予我的所有?



4.

        又过了段时日,三日月依然按部就班地在寻找魂魄。瓶子的光越来越亮,也代表她的任务临近结束了。可是今天,她并没有忙着杀妖斩魔,因为她的猫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准确来说,是被朱雀气跑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彼时它们又在她漫步时开始斗嘴,本来她也不甚在意,可是朱雀突然说,白虎的存在可有可无,因为最终的收尾都是由三日月完成的,而真正协助这项工作的,是它。白虎一听,直接炸了毛,它跳下三日月的怀抱,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足以单枪匹马,一溜烟地跑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若是它拥有原本的力量,三日月当然不担心。可是,三日月灵力弱,就代表白虎也很弱。虽然四象神兽可以通过契约再次获得,但她不想给若松添麻烦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走走停停,根据玉佩发亮的程度判别白虎的方位。期间,朱雀一声不吭,或许是在反省自己说过头了。不知走了多久,三日月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,但她一见到那牌坊,双眼微微睁大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这里之前梦见的地方!街道的景色一模一样!

        「大人,小猫咪在那!它要消失了!」腰间的刀变得炙热,朱雀焦虑地大喊。

        三日月也感知到了,有一条巷子即便在正午的阳光下也是阴暗至极。即便隔得远,那股极其熟悉的波动在与她共鸣。那里有她需要的魂魄!她奔跑起来,七拐八弯后,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白猫。它颤抖着,白色的皮毛上沾着暗色的血。那眸子望向三日月时,内疚又着急。

        「小、主人!快逃——!」

        背后突然冲来腥臭的妖气,三日月忙取刀去挡。可是他们力量悬殊,那妖狠狠地将她甩到墙上,张开血红大口。一声悲烈的凤鸣响起,三日月低头,她的刀鞘被震裂了,朱雀携着熊熊火焰护在她和白猫面前。可那妖根本不把这点火当回事,两三口就吞掉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众多影子汇聚成庞大的黑影,三日月看着比她高几倍的妖怪,瞬间就意识到,她现在打不过它,会死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死?我会死在这?

        她眼前突然闪过少年若松无比悲伤的凝视,心中燃起了强烈的求生欲——是了,若松救了她的命,怎么能把这么珍贵的生命浪费在区区妖怪身上!她昂首怒视那妖,压低身子,寻找着破绽。可终归是她太弱,那妖连发攻击,很快让她精疲力尽。

        视野不适宜地开始天旋地转,三日月紧紧握着刀,即便是遍体鳞伤,她也倔强地对着那妖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不能死、不能死、不能死……!我怎么能死!

        巨爪猛地出击,以蛮力打掉了她的刀,直直刺入她的胸膛。

        三日月听见一声微弱的破碎声,眼前便散开了无数飘扬的羽毛。它们环绕着自己,不可思议地,进入了她的身体。

        源源不断的力量涌现,三日月被卷入一场记忆洪流里。在这洪流中,闪现的片段全然不属于自己,那些欢笑、那些泪水、那些经历都是属于另一个女孩的。她被洪流推到了尽头,在那有个陌生的身影,一个女孩向她伸出了手。三日月下意识地去回应她,可当她快要触碰到那女孩的指尖时,后者的身躯仿佛龟裂的泥土,慢慢瓦解,顷刻化成了尘土。

        「我不能死!我不会死的!我还没有对他说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 她听见那个女孩用力呐喊着,消失在光芒下。

        高温舔舐皮肤的触感把她拉回了现实,三日月定神一看,白虎不知何时再次现形,变得更为威猛。它怒吼,卷起狂风,粉碎了堆积在巷子里的杂物。而朱雀的火焰乘着风,变本加厉地吞噬了整片区域。一时间,虎啸凤鸣穿破天际,将那妖逼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白虎,朱雀,快停下来!”

        可是它们全然不听从,似乎是主人的伤势激怒了它们,让它们失控了。三日月不知所措地看大火蔓延,她能听到外头人们惊慌的叫声,可单凭她的力量,怎么能制止两匹完全恢复力量的神兽?

        千钧一发,一场倾盆大雨把这火浇灭了。三日月抬头。墨线勾画的玄武趴在高楼上,居高临下地望着她。她倒吸一口凉气,浓浓水蒸气下,她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。那人穿过雾气,板着脸看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不是说过,不许来歌舞伎町么。”若松的语气没有温度,他收起了惯有的温柔,气势逼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大,虽然没有杀气,却给予三日月无形的压力。她曾听说过,阴阳师可以控制人的影子,而能控制的范围代表了他们的实力。而现在,若松的影子几乎占满了整块区域。他沉着脸,看不出在想什么。但三日月知道,他在生气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只见过他动怒过两次。第一次是她提及少主的时候,第二次是现在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挥了挥袖子,白虎和朱雀便被收回纸人内。若松沉默地盯了她一会,问:“你把魂魄吸收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三日月小心地点头。顿时,那股压力更甚,她甚至看见影子在向她张牙舞爪。下一瞬,所有又归于宁静。若松什么也没说,只是沉重地吐出一口气。三日月低头,也不敢吭声。一时间,死寂降临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那个被我吸走魂魄的女孩,现在怎么样了?她会不会已经……?

        他们四目相对的瞬间,若松了然。他说:“你想见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若松点燃烟斗转了转,不知怎地,笑了。他意味深长地凝视三日月的双眼,低声说:“在下永远尊重你的选择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三日月再次回过神时,他们已经立在一个陌生的建筑群里。若松简短地说了句“这是大学”便自顾自地往前走。她连忙跟上。片刻后,若松停下步子,皱着眉望向前方。三日月顺着他的视线,看到了一个女孩。那是个随处可见的女孩,她抱着书,走得极慢,身体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她很特殊。

        三日月一眼就清楚,那个女孩就是她用于收集魂魄的瓶子,她的魂魄少得可怜,按理说应该会失去意识,甚至直接脑死亡。但她站着,活着,坚韧地挣扎着。她看见有无数白色的细丝,将她与女孩连接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我即是她,她即是我。我们本应为一体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的大脑瞬间便接受了这现实。她们对上视线的瞬间,女孩突然像断线的木偶,瞳孔涣散,倒在地上。三日月忙想上前看,却被若松拦住了。他代替三日月走上前,抱起了女孩。虽然微乎及微,但她的确在呼吸。三日月刚稍稍放下心时,若松突然说:“你想见少主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三日月的心跳突然奔腾起来,她浑身都在颤抖。是在害怕吗?是在期待吗?她的大脑乱如麻。可若松不等她的回复,擅自使用了传送符。这下,她毫无准备地来到了一处冷色调的走廊上。

        迎面走来的是一个悠然的男人。三日月认得,那是当年在少主麾下效力的二宫将军。他对他们的出现有些惊讶,但他的视线转到若松怀中时,他神情立刻变得严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们找J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正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来这边,我去喊他过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二宫把他们领到一间空房便跑出去了。三日月从未觉得等待是如此难熬、痛苦,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度过漫长的时间。在无数个清冷的夜里,她视时间为无物,只有在见到少主那一刻,时间才会重新转动。而现在,她要以怎样的身份、怎样的神情面对他呢?

        渐近的脚步声更让她紧张得不由做出防御的姿态。若松察觉到了,他把手搭在她肩头上,示意她冷静点。莫名地,她的确平静了些。

        在逆光下,那个男人出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只是匆匆瞥了她一眼,径自走到若松面前,把女孩抢了过来。那瞬间,三日月的心像是被刀狠狠扎了一下,但她感觉不到痛,或者说,她已经习惯了。她下意识退后一步,恭敬地低头,一如往常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回事!她的身体比之前还要冰冷,而且她还昏过去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在下的过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混账!那你赶紧给我想办法解决!!”

        意料之外的吼声惊得三日月抬起头,松本紧紧抱着女孩,怒不可遏。她第一次见松本为了一个人如此动怒,也是第一次见他把一个人视若珍宝般抱在怀里。他拥抱幸姬,只是逢场作戏。但现在……她有些愣神,这是她认识的少主吗?

        松本还在骂着什么,而若松只是谦卑地闭眼听着。三日月突然不满起来,这并非若松的过错,而是她闯了祸。她一只脚刚迈向前,若松像是预知到她的行动般,伸手把她护在身后。他睁开眼,平静的眼弯了弯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他又在用温柔保护我……

        三日月心头有点苦涩,她急切想要为他做什么,但她能做什么?若松收回手,跪下身行了一个大礼。他庄重地说:“在下就算倾尽性命,也会护她周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,我不是你的主人。”松本似乎累了,但他仍强打着精神说:“对不起,我太激动了,我知道骂你也不能解决问题……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,请你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三日月看着他们一言一语,有点恍惚。她没有留意他们说的内容,只是看着松本的所有举动——他轻抚女孩的脸颊,以微微颤抖的声音骂她别睡成猪一样,他的眼闪着慌张和脆弱。这一切对她来说极其陌生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的少主,可以一人之力敌千万军马。他弹指间,能灭掉一片原野的妖物。他统筹全局,总是站在最高的位置俯视他们,强大得不需要盔甲也能将危机像捏死蝼蚁般轻巧。不可一世,狂妄至极,但他委实有这个实力做一个高傲的君王。

        而如此强大的男人,在一个女孩面前,变成了平凡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他一定非常珍惜她,一定非常喜欢她。能得到他所有柔情的她,是多么幸运啊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而那个她,是女孩,也是自己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心中某块坚硬的冰石头渐渐在融化。三日月只觉有一种奇妙的悬浮感充盈身体,那是种情绪,像是嫉妒,又像是欣慰,很温暖,很柔和。似和煦的春风轻拥着她,为她卸下过去不可道人的痛苦。她闭上眼,享受这股暖流。眼眶微微发热,她拾回了流泪的感觉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他终于变回那个,会温柔待人的男人,那个我最喜欢的男人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——谢谢你,从未谋面的女孩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睁开眼,女孩没有醒,却是无意识抓住了松本的衣角。她的脸色很苍白,神情却像是待在世上最安心的场所般祥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是不是已经做出选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若松早已站起身,轻声问,但那更像一个陈述句。她张口,却被他点住唇。若松眼中变换着许多复杂的情绪,最终,他无可奈何地叹息,笑道:“你不必说,在下什么都知道。她会活下去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她必须活下去!”

        若松沉默了一会,也像她一样以发誓的语气说:“是的,她必须活下去。”



5.

        ——终是到了这个时刻。

        今夜满月,月明星稀,而歌舞伎町依然是繁华动人。若松先前已在周围布下结界,此时他们眼前的街道,只是处于另一个时空的虚像。满月,理应是妖怪妖力最强盛的时段,它们会倾涌而出,原形毕露。

        也正是如此,若松才选择在这时候把吞噬酱酱灵魂的妖怪一网打尽。

        三日月立于他身侧,几乎恢复到全盛期的她意气风发,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将军。她静静地站着,周身却迸发出肃杀的杀气,仿佛妖物现形的一瞬,她就能取下它的头颅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很快,她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若松默默看着她,他发觉自己对她的态度有细微的变化。

        初见之时,他只觉这人可怜,没有人爱护她、关心她,就像他小时候一样孤独,所以他怜悯她,即便他知道这般关爱最终会付之流水,他也乐意。后来,在这个世界,他们经常被误会成情侣。

        有一天,他问阿樱,这谣言是怎么传出来的。

        阿樱想了想,说:“因为主人,你是第一次跟一个女人走得那么近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愣了。起先,他出于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,把三日月安排在式神的房间,以此监视她的状态。可是,那天夜里,阿云抱着枕头扑到他怀里,半是害怕半是撒娇般缠着他说“我不要跟那个人睡在一起!要若松大人陪!”,她身后,站着面无表情的三日月和不安的阿樱。

        若松尝试好言劝阿云,可是她态度坚定极了,死死抓住了他的腰,誓不松手。到最后,若松也没辙了,只好以命令的口吻说:“她跟我睡,你们都退下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或许就是在那刻,他们的关系在旁人眼里变得暧昧。

        若松清楚,三日月对他没有那个意思。她轻易靠近自己而不自知,是因为她潜移默化习惯了男性的身份,而他也没多在意,由着她来。等他发觉时,他们的距离已太过亲近。他也尝试过纠正这段距离,但每每看见三日月困惑不解的眼神,他都会选择举白旗投降。

        三日月给予他作为朋友的信赖,他待她本当相同。但有件事,让若松重新审视了他的态度。

        前些日子,他带着三日游去歌舞伎町的角落设下结界,边走边讲解满月之时的计划。在最后一个阵画好后,他们站在霓虹下,看车流穿梭,人流窜动。若松沉默地看着这番繁华幻象,而三日月一直盯着他的脸看。

        半晌,她说:“你真是个好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,喜欢上你若松哥哥了吗?”若松开玩笑地说,他心里倒是笑不出来,这也许是最后一次逗她玩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喜欢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三日月的回答打得若松措手不及,他原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以沉默鄙视他,但她却认真地回应了?他略微尴尬地移开视线,不喜情事的他自诩会游刃有余地婉拒所有人,但三日月似乎有种特殊的魔力,轻而易举打破他的从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了?我不可以喜欢你吗?”三日月见他沉默,认真地问。

        若松的烟斗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……作为朋友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然呢。”三日月捡起烟斗,一递。

        若松不动声色谢过。他惊奇于自己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失望,但更多的是,安心。如果她真是喜欢自己,又怎么会做出离开的选择?他至始至终都知道,她倾心的人只有松本润,也只能是松本润。

        落花无情,他也不必自作多情。

        况且,他从未在她身上追求过什么。


        “它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三日月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,若松能感知到那股煞人的妖气,从各个巷口,滑出许多道黑影,它们汇聚成一团巨大的肉球。而他们身后,松本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酱酱抵达了现场。

        万事俱备,只欠东风,而这东风,就是若松的一道指令。

        圆月硕大,可眼前的妖更大,它睁开血红的单眼,俯瞰他们。在那妖前方,似乎立了个撑伞的影,瘦削得像纸片。若松还未看清那是什么,一道紫光轰轰烈烈,把它炸得粉碎。他转头,松本的银镯发出耀眼的光,他咬牙切齿地对着那影说:“你这混账!终于逮到你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——恋爱中的男人都是失了智的吗?

        若松无语。他瞥见三日月似待发的箭,只要他下令,她就会为他们带来胜利。他无奈,唤出青龙保护松本。以此为信号,三日月嗖地冲上前,乘着白虎的狂风拔刀,那刹那,朱红的火焰烧上了天际。

        三日月负责除妖,松本辅助,而他,则要维持结界的稳定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打得如火如荼。漆黑的天空似被妖力震碎了,在火光与瘴气的映衬下显得更为诡异。三日月与妖怪的力量波动本已经让结界变得不稳定,没想到松本的灵力不甘示弱,紫色雷电放肆地到处乱窜。若松费了好大的劲才维持住空间的完整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明明是凡身,依然有强大的力量。松本这个人真是惹不起啊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注意到松本几发攻击下,已经出现疲态。再这么下去,他的肉身会超负荷。若松闪到松本身旁,轻声劝:“少主,您太过激动了。再任性地使用灵力,会撑不住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咳咳……第一,我不是你的少主。第二,我不甘心让你的手下去保护我的人,她应该由我来保护!”

        ——我的手下……吗?你当真认不出那是谁吗?

        若松仰头看那割破黑暗的刀光,三日月跃于半空。她似在跳舞,动作轻盈而优雅,所到之处却是无数残肢断掌。松本也在看,他若有所思。许久,他颤着声问:“那是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是……在下新收的刀灵,名为新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骗我!”松本似乎很激动,他揪住若松的衣领,喊道:“他的攻击手法我太熟悉了!他活着?他回来了吗!你告诉我,那是不是三日月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此时,那妖已经被三日月和神兽的攻势打得疲惫,它开始慌张地想要逃跑。三日月瞄准了它的疏忽,举刀朝它的单眼刺去。谁知,那是一个陷阱!她身后,竟神不知鬼不觉冒出了镰刀状的黑影。等若松察觉时,已经太迟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青龙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别碰他!”

        两重呐喊交叠。先于青龙,紫色的球状闪电把那黑影吞噬了,而三日月也顺利刺中妖怪的弱处。顷刻间,沙哑的悲鸣响彻整个空间,那团黑影似爆米花的炉子,喷泻出大量的白色羽毛。它们先是环绕在三日月周围,再像是迁徙的归鸟,朝着酱酱的方向飞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待所有羽毛都进入了酱酱的身体,三日月才回归地面。她慢慢向他们走来,身躯已然被柔和的白光笼罩。若松闭上眼,他已经很累很累了,不想品尝亲眼看她消失在自己眼前的无力感。他受够了,重要之人离开身边的痛苦。他的母亲、他的朋友……

        无论他怎么变强,那些人如同掌中的流沙,握得越紧,消失得越快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别过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出乎意料,是松本阻止了她。三日月有些意外,她踌躇片刻,说:“我要救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知道,可是……”松本的声音在颤抖,“三日月,你会死对不对?我不允许看到这样的结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属下……不,我想要救她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说过我不允许!我不能让你这么做!”松本近乎粗暴地打断她,若松睁开眼,看见松本处于崩溃,他已经站不稳了,呼吸紊乱,但他依然倔强地拦住她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像是要哭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若松叹息,突然觉得松本也是可怜之人。此时他应该为酱酱的恢复感到高兴,但他偏偏遇到了他前世伤得最深的人。松本是什么心情,若松无从知晓,他只知道,他要成全三日月的心愿,哪怕这会令松本走向毁灭的自责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松本润。”若松平静地唤他,“你已经不是她的少主了,你没有权力命令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松本以难以置信的眼神看他,似乎是在看一个疯子。他仿佛在责问若松:你舍得吗。若松笑,不舍得又如何,就算你不可一世的强大,你能保证身边的人永远不离开吗?

        三日月感激地看了若松一眼,她走上前,握住酱酱的手。她们一齐被白光笼罩,三日月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,她安详地闭上眼,似乎在笑。若松出神地望着她,他很难受,但他如释负重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她不是为了愚忠救酱酱,而是因为她喜欢他。她终于从这该死的君臣关系走出来了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若松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若松一瞬间觉得自己产生幻听,三日月在叫他的名字吗?他眨眨眼,三日月露出幸福的笑容注视他,她轻柔地说:“谢谢你,我最亲爱的挚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荣幸至极。”若松温柔地笑,对她行了礼。

        当三日月的身影完全消失时,月亮也不见了,他们被笼罩在一片昏暗中。松本跪倒在地上,痛苦地喘息着,他的手指因为紧紧抓着地面,磨出了血。若松本想就此离开,但他想了想,要是他就放任不管,松本可能真的会精神崩溃,那三日月的牺牲就没有意义了。她只是想看他快乐、幸福地去爱人。

        若松蹲下身,说:“松本先生,你是不是在想三日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欠了他太多,他为什么……我杀了他两次!他是我杀的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同情地听着松本的语无伦次,像是安慰哭泣的孩子般轻抚他的背,可是效果微乎及微。若松沉思片刻,突然挑起松本的下巴,似笑非笑地说:“松本润,你要是真希望偿还三日月什么,就好好对待你的爱人。要是她哪天跑过来说,要跟你分手。在下就打碎她的魂,把三日月抢回来,你听懂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松本的瞳孔猛地收缩,他怔怔地望向若松,没有任何举动。若松权当那是默许,换回温和的语气道:“这个空间很快会扭曲了,起来吧,在下将你们送回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若松在他们所立之处画下法阵,他默念几串咒语,阵法内微微发光,松本等人的身影变得模糊。临近消失之际,松本突然问:“你是认真的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——是认真的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当然是玩笑话,在下怎么敢呢。”若松眯眼笑,像只狐狸。

        虚像空间开始变形。若松走向扭曲的中心,一穿过,便回到了茶馆的门前。他的两位小式神正忐忑不安地在等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若松大人,”阿云小心翼翼地说,“你是哭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有,是下雨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豆粒大的雨点应声而下,很快,整座城笼罩在暴雨中。



6.

        平和的日子降临,所有人都像往常一样,回到日常生活中。因为限客措施,若松得以清闲不少。他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机,看松本给他发的短信——那无非是酱酱近期的状况和他们相处时闹的笑话。

        短信内容本身没有问题,但从中透出的肉麻总让若松鸡皮疙瘩掉一地。

        世人常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,他倒觉得,恋爱中的男人就是傻子。松本这么强大的男人,发短信诉说恋人的口吻倒是极其宠溺,反差得让他咋舌。他把手机丢到一边,决定出去抽烟冷静冷静。

        不巧,当他拉开纸门的瞬间,他就听见大堂里鸡飞狗跳的响声。定是有什么人惹毛阿云了。若松无奈,只好前去大堂探个究竟。他一进入大堂,就见到一个马尾女孩把阿云压在身下,嘴里骂骂咧咧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若松大人!又有狐狸精!快救我!”阿云一见若松,连忙大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说谁是狐狸精!好你个小兔崽子,不仅偷吃可丽饼,还想污蔑我?信不信我揍得你找不到北?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哟,酱酱,你似乎恢复得不错。”若松拉住酱酱,不动声色地让她远离阿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大师!听说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,就给你带了谢礼!不过这可丽饼被那丫头啃了一大口呢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若松一愣,问:“你……为什么要送在下可丽饼和奶茶?”

        酱酱歪头,“没什么特别的理由,就觉得你爱吃啊。大师,你不喜欢的话,我待会去香铺给你带八重樱香吧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不必,在下高兴还来不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对了,还有一件东西。”酱酱从她的书包取出一把麻布包裹的刀,“这个送给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若松有些出神,他眼眶发热,可是今天是晴天,要怎么办呢?他沉默了足足一分钟。最终,他轻轻摇头,笑着推回了酱酱递过来的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它的归宿是你,在下不能收。若你真的想谢在下……”若松单膝跪地,这仿佛要求婚的姿势着实把酱酱吓得石化了。他俏皮地笑着,说:

        “酱酱,你愿不愿意成为在下的朋友呢?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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